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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墨脱篇 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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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小簇篝火,燃了整整一夜。
张起灵靠着冰冷的石壁,闭目养神,却并未沉睡。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我这只小雪狐蜷缩在他脚边,毛茸茸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传递着真实不虚的温暖和生命力。这种触感,与他脑海中那些模糊却逐渐清晰的记忆碎片相互印证,将数十年的时光沟壑缓缓填平。
我也并未深睡。体内灵力的消耗和情绪的剧烈波动让我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宁。我能感受到张起灵身上散发出的、不再那么尖锐刺骨的冷意,这是一种默许,一种近乎笨拙的接纳。我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形态,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失而复得的亲近。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石窟狭窄的入口,驱散部分黑暗,篝火也已燃尽,只剩下一堆温热的灰烬。
我动了动耳朵,抬起头,用这双清澈的眸子望向张起灵。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我,目光里是那种我开始熟悉的、褪去了大部分审视后的平静。
我站起身,抖了抖身上雪白的毛发,然后在他专注的凝视下,再次运转灵力。身形在晨光中舒展、变化,重新化为了那个穿着藏袍、额间带着隐约火焰印记的女子。
张起灵看着我完成变化,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仿佛这已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天亮了。”我轻声说,打破了石窟内的寂静。
张起灵点了点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他走到石台边,最后看了一眼那冰冷的石面,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外走去。
我默默跟上。
庭院中,那尊流泪的石像在晨光中显得清晰而悲怆,但似乎少了些许夜晚时的沉重。老喇嘛正拿着扫帚,缓缓清扫着院中的积雪,看到我们出来,停下动作,单手立掌,微微颔首。
张起灵走到石像前,驻足片刻。他伸出手,这一次,不是去触碰那冰冷的泪痕,而是轻轻拂去了石像肩头积攒的落雪。动作轻柔,带着一种告别,亦或是一种释然。
他转向老喇嘛,用藏语低声说了几句。我听不懂,但能看到老喇嘛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目光在我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一丝了然与祝福。
没有更多的言语,张起灵对着老喇嘛欠身行了一礼,然后便径直向着下山的路走去。
我连忙向老喇嘛回了一礼,快步跟上张起灵。
晨光下的墨脱,美得惊心动魄。雪山之巅被染上一层瑰丽的金红色,云雾在山腰缭绕,如同洁白的哈达。空气冰冷而纯净,带着雪后特有的清新。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积雪在我们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成为这静谧天地间唯一的节奏。
走了一段,张起灵的速度并不快,仿佛在刻意迁就。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被晨光勾勒出的、挺拔却不再那么孤绝的背影,心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我不再需要费力地去解释,去证明,去追寻。他就走在我前面,而我跟着,这就够了。
途中经过一片冻结的溪流,冰面光滑如镜。张起灵脚步稳健地走了过去。我下意识地模仿着他之前的步法,却还是在某处滑了一下,身体瞬间失衡。
就在我以为要摔倒在冰面上时,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及时地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我的胳膊。
是张起灵。他不知道何时已经转过身。
我借着他的力道站稳,脸颊有些发烫。“谢谢。”
张起灵松开了手,目光在我有些窘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转身继续前行。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似乎放得更慢了些。
中午时分,我们在一条背风的山谷停下休息,分享着带来的简单干粮。张起灵递给我一块压缩饼干和一壶水,动作自然。
我接过,小口吃着。我看着远处连绵的雪山,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张起灵喝水的动作顿了顿,放下水壶,目光投向东南方向,那是西藏更深处的广袤地域。“西藏。”他吐出两个字,“还有地方要去。”
他没有具体说去哪里,去做什么。但我明白,他的旅程远未结束。墨脱只是他寻找记忆碎片的一站,而非终点。他体内天授的机制,张家古老的使命,以及与汪家纠缠千年的宿命,都驱使他必须继续前行。
“我跟你一起去。”我没有任何犹豫地说。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陈述。
张起灵看向我,没有问我沉眠苏醒后是否还有别的事,没有质疑我的决定,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嗯。”
这一个“嗯”字,重于千斤。代表着他的允许,代表着从此以后,他的路上,会有我的身影。
吃完东西,继续赶路。随着海拔的降低,积雪渐渐变薄,露出了下面苍黄的土地和顽强的苔原植物。
在路过一处挂满经幡的山口时,狂风呼啸,五彩的经幡剧烈地翻飞舞动,发出猎猎的声响,仿佛无数僧侣在同时诵念经文。
张起灵站在风口,狂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却岿然不动,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层峦叠嶂的群山和仿佛没有尽头的天际线。
我站在他身侧,努力在狂风中稳住身形。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觉得天地浩大,人力渺小。而他,却要在这浩大天地间,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宿命独行。
不,不再是独行了。
我悄悄握紧了拳。
就在这时,张起灵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吴邪他们,应该快到秦岭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对我说,也是在对自己说。他并非完全不在意。
“嗯。”我点了点头,“王胖子身手不错,吴邪……他很聪明,也在成长。他们会没事的。”我试图安慰,也陈述着事实。
张起灵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他的路,要他自己走。”
这句话,像是在对我解释,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必须放手,让吴邪去经历,去成长,才能应对未来更复杂的局面。
他没有再说话,转身继续前行。
我看着他的背影,明白了他内心的挣扎与决断。他关心,却不得不克制。这份克制,本身就是一种更深沉的保护。
下山的路上,气氛不再像之前那般完全沉默。偶尔,我会指着某一种只在高原雪线附近生长的奇特植物询问,张起灵会言简意赅地告诉我名字和特性。或者,我会说起一些我沉眠苏醒后,觉得新奇又困惑的事物,张起灵会静静地听,偶尔会因为我的某些描述而几不可查地微微挑眉。
大部分时间,依旧是沉默的。但这沉默,不再充满隔阂与试探,而是一种彼此安于其位的陪伴。
当夕阳再次将天边染红,我们终于走出了墨脱的核心区域,抵达了一个有车辆可以通行的路边小镇。
站在尘土飞扬的路边,看着偶尔驶过的、与这苍茫天地格格不入的汽车,我有一种从古老梦境重新回到人间的恍惚感。
张起灵站在我身边,望着公路延伸的方向。
“要去哪里找车?”我问。
张起灵从怀中取出一个看起来十分老旧的、类似指南针的铜质罗盘,但上面的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在微微颤动着,指向某个特定的方位。
“有人会来接。”他收起罗盘,淡淡地说。
我没有多问。我知道,张起灵自有他的渠道和安排。
等待的间隙,我看着眼前这个重新融入“人间”的男人。他依旧沉默,依旧冷峻,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在我面前,他卸下了一部分心防,确认了一段被遗忘的温暖。而在墨脱的雪山和石像前,他也与自己的一部分过去达成了和解。
未来依旧迷雾重重,前路必然凶险未卜。
但至少此刻,我们并肩站在这里。
他从最深的悲伤记忆中找回了我的存在。
而我跨越了漫长的沉睡与寻觅,终于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一辆风尘仆仆的、看起来十分结实的越野车,沿着公路从远处驶来,缓缓停在了我们面前。
张起灵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侧头看了我一眼。
我对他微微一笑,拉开车后座的门,坐了进去。
张起灵关上车门,坐进副驾。司机是一个皮肤黝黑、沉默寡言的藏族汉子,对张起灵恭敬地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一句。
引擎发动,车辆缓缓驶离。
我透过车窗,回望那逐渐远去的、被夕阳笼罩的巍峨雪山和隐约可见的寺庙轮廓。
墨脱,再见。
车辆载着我们,向着西藏更深处的未知,向着充满挑战的未来,疾驰而去。
新的旅程,开始了。
这一次,不再是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