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舟的战役》肉小糖

2、食堂里士兵的起哄

　　那一刻，顾延舟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所有的噪声——震天的口号、装备的碰撞、呼啸的风声——都仿佛被瞬间抽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站在吉普车旁，长发微扬，对着他微笑的姑娘。
　　他没想到她会来，更没想到，她这样一个本该属于聚光灯和排练厅的精灵，出现在这充满了汗水与硝烟味的硬朗世界里，非但没有丝毫违和，反而像一道温柔而强大的光，瞬间照亮了他全部视野。
　　训练场上，顾延舟那片刻的失神，在敏锐如鹰隼的战士们眼中，简直比夜空中炸开的信号弹还要明显。
　　“快看，营长发呆了！”
　　不知是谁先低呼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立刻像接受了统一指令，“唰”地一下，齐齐顺着他们营长那凝固的视线望去——焦点精准地落在了营区门口，那个站在吉普车旁，长发拂动、笑靥如花的苏瑶瑶身上。
　　寂静只维持了一秒，队伍里顿时响起一片压低的、兴奋的骚动。
　　“我滴个乖乖……这不会就是让咱营长魂不守舍的那位‘相亲对象’吧？”
　　“首长这哪儿是偏心，这是给咱全营发福利啊！”
　　“这也太好看了吧！跟画儿里走出来的似的！”
　　议论声嗡嗡作响，充满了羡慕和善意的调侃。眼见顾延舟还像个桩子似的钉在原地，旁边一个机灵的战士急得不行，用力推了他一把，声音都带着催促的颤音：
　　“营长！还愣着干啥！没看见人家姑娘手里还提着个大行李箱吗？快过去帮忙啊！”
　　这一推，仿佛终于按下了顾延舟身体的启动键。他猛地回过神，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朝着那片照亮了他整个训练场的阳光，大步奔去。
　　苏瑶瑶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眼前这个在训练场上叱咤风云的高大男人，此刻竟从脖颈一路红到了耳尖，像是犯了什么错被当场抓包的新兵。就连他接过行李箱的手也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那可怜的拉杆扶手在他掌心仿佛随时都会变形。
　　“看来，”她心想，“这个高高壮壮的男人，是挺容易脸红的。”
　　她没有点破他的窘迫，只是声音温和地解围道：“那……就麻烦顾营长，送我去家属区吧。”她顿了顿，巧妙地递出一个理由，也点明了这场“偶遇”的由来：“姑父说，你认得路。”
　　顾延舟闻言一怔，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辆绝尘而去的吉普车，心头瞬间雪亮——哪有什么顺路，这分明是首长精心安排，故意让车停在他训练场边的“特殊任务”。
　　顾延舟太紧张了。
　　他全部的感官和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了如何走出最标准的步伐，以及如何控制自己不去看身边这个人这两件事上。结果，他这过于“专注”的状态，直接体现在了行进速度上——那双长腿迈出的频率不自觉地越来越快，步幅更是带着在训练场带兵急行军的架势。
　　苏瑶瑶穿着便鞋，跟在他身后起初还能勉强适应，到后来几乎要小跑起来才能不被落下。呼吸微微急促的她，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
　　她轻轻吸了口气，声音里没有责备，反而带着一丝被逗乐了的、柔软的无奈，语调微微拉长，像羽毛轻轻搔过：
　　“顾营长，”她唤道，成功让前面那个紧绷的背影猛地定住，“是……前面有什么紧急任务吗？还是我打扰到你训练了？”
　　她的问话巧妙又带着点儿撒娇的意味，没有直接指责他走得太快，却让顾延舟瞬间反应过来，像被点醒了似的，整个脊背都僵了一下。
　　“啊，对……对不住！”
　　顾延舟猛地停住脚步，转回身，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懊恼和歉意。他说话都有些吞吞吐吐，眼神躲闪着，不太敢直视她带着笑意的眼睛，像是个犯了错的大型犬，连那挺拔的脊背都微微垮下来一点。
　　他这副与训练场上判若两人的窘迫模样，再次清晰地落入了苏瑶瑶眼中。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歪着头，看着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带笑的眉眼间跳跃。一种非常清晰而新奇的感觉在她心底蔓延开来——她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喜欢看他这样了。
　　喜欢看他因为自己而手足无措，喜欢他那份与硬朗外表截然相反的、近乎笨拙的真诚。这份独特的分裂感，比任何精心设计的浪漫都更让她觉得真实和心动。
　　苏瑶瑶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她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像一只试探着靠近的猫咪，向前迈了一小步，微微仰起头，毫无顾忌地打量着他。
　　距离拉近，她看得更真切了。他长得其实很耐看，眉骨硬朗，鼻梁高挺，是那种经得起风雨打磨的刚毅模样。此刻，这硬朗的线条却因她的注视而绷得紧紧的，连喉结都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这全然不知所措的窘迫，非但不显得狼狈，反而让苏瑶瑶觉得……越来越可爱了。
　　一个大胆的、近乎恶作剧的念头在她心里破土而出。她轻笑一声，忽然伸出手，自然地挽住了他结实的手臂。隔着军装的布料，也能感受到那手臂的肌肉在瞬间僵硬如铁。
　　“好了，”她语气轻快，带着一丝得逞的娇俏，仿佛这再寻常不过，“现在，我们可以慢慢走了吧，顾营长？”
　　顾延舟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周遭所有的声音和景象都潮水般褪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手臂上传来的、她温热的触感，和鼻尖萦绕的、她发间淡淡的清香。
　　阳光慷慨地洒下，将并肩而行的两人身影缓缓拉长，投射在军营坚实的土地上。这幅画面在口号声声、尘土飞扬的训练场边，显得格外独特——苏瑶瑶步伐轻快，带着一丝得逞后的调皮，微微倚靠着身旁那僵硬如铁塔般的身躯；而顾延舟，这位平日里令行禁止的营长，此刻却同手同脚，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臂弯里挽着的不是一位姑娘，而是一件珍贵易碎、需要他用尽全部专注去护送的国家级装备。
　　他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军装下的背脊挺得笔直，几乎能感觉到每一根神经都在向她触碰的地方叫嚣、聚焦。苏瑶瑶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手臂的僵硬，这非但没有让她松开，反而让她挽得更自然了些，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幅由调皮与僵硬共同勾勒出的独特画卷，就这般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着，穿过这片充满阳刚之气的土地，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刚刚开始、却已足够动人的故事。
　　家属楼里，姑姑早已在门口翘首以盼。一见到顾延舟那高大却略显紧绷的身影出现在楼道口，脸上立刻绽开了热情又了然的笑意。
　　“哎呀，小顾来了！快，快进屋！”姑姑热情地迎上来，目光不着痕迹地在顾延舟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到旁边抿嘴轻笑的苏瑶瑶身上，眼里的满意几乎要溢出来。她一边拉着顾延舟的胳膊往屋里让，一边回头冲着厨房方向，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喜悦扬声道：
　　“老赵！你看看谁来了！我就说你眼光还行，这回总算没看走眼！”
　　这话听着是调侃自家老伴，实则是给顾延舟递过去一颗大大的定心丸。这亲切又带着几分“审查”意味的热情，让刚刚在室外经历了一场“心跳考验”的顾营长，心头又是一紧，却也悄然松了口气——至少，这第一道“关卡”，看样子是顺利通过了。
　　屋内飘着家常菜的香气，暖黄的灯光驱散了秋夜的微凉。姑父——赵参谋长，闻声从厨房里端着最后一盘菜走出来，身上还围着略显局促的格子围裙。他看到顾延舟，那张平日里在指挥所里不苟言笑的脸上，此刻也难得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来了？”他声音浑厚，带着长辈的沉稳，目光在顾延舟身上停留一瞬，又看向自家妻子那藏不住笑意的脸，“我什么时候看走眼过？”语气里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仿佛顾延舟是他发掘出的宝贝。
　　顾延舟立刻挺直背脊，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首长好！”
　　“哎，在家里，哪来的首长，”姑姑连忙拉下他的手，“叫姑父就行！快，洗洗手，准备吃饭。”
　　这声“姑父”让顾延舟耳根又是一热，却也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不少。他下意识地看向苏瑶瑶，她也正含笑看着他，眼神里带着鼓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归属感？
　　饭菜很简单，却充满了家的味道。姑姑不停地给顾延舟夹菜，嘴里絮叨着：
　　“小顾，多吃点，你们训练辛苦，看你这脸绷的，在食堂肯定吃不好……”
　　“瑶瑶这孩子，性子静，但心里有数，以后你多让着她点……”
　　“你们年轻人，以后多处处，看看电影，散散步，别老是待在营里……”
　　顾延舟一边笨拙地应对着姑姑的热情，一边认真地点头。他不太会说什么漂亮话，只能一遍遍保证：“嗯，我知道。”“您放心。”
　　苏瑶瑶看着他在两位长辈面前，像个接受考核却又无比真诚的士兵，那副认真得近乎可爱的模样，让她心底软成一片。她悄悄在桌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依旧紧绷的手臂。
　　顾延舟动作一顿，侧头看她。
　　苏瑶瑶对他眨了眨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放松点，顾营长，这不是作战任务。”
　　那一刻，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颜，感受着手臂上残留的细微触感，周围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似乎都融汇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顾延舟忽然觉得，这个他曾经视为“特殊任务”的相亲，或许，是他人生中一场最美丽的意外，和最值得坚守的阵地。
　　清晨的军号划破雾霭，战士们嘹亮的口号声如同唤醒大地的钟鸣。苏瑶瑶有着多年舞蹈生涯养成的晨练习惯，在姑姑“可以去训练场边上活动活动”的建议下，她将长发利落地束成马尾，把外套随意系在腰间，来到了这片充满阳刚气息的场地边缘。
　　她没有打扰任何人，只是寻了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开始热身。压腿、下腰、舒展手臂……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专业舞者的流畅与美感。随后，她轻巧地一个转身，足尖点地，身体如风中细柳般舒展开来，接着又是一个干净利落的后空翻，稳稳落地。
　　她那柔软而富有力量的身姿，那与周围格斗、跑步、战术训练截然不同的优雅舞姿，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无数目光。在这片以钢铁和汗水为主旋律的男性世界里，她像一只误入的精灵，又像一道突然注入的清澈溪流，成了训练场上一道独特而夺目的风景。
　　许多战士都认出了她就是昨天让营长当场“石化”的那位姑娘，目光在她和正在巡视训练的顾营长之间悄悄逡巡，脸上带着心照不宣的善意笑容。顾延舟自然也看到了她。
　　他站在队列前方，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晨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和优美的身体线条，每一次跳跃和旋转都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他想起昨晚她指尖的温度和那句“这不是作战任务”，心头那片坚硬的阵地，仿佛被这晨光与舞姿悄然软化，开出了一朵名为“心动”的小花。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远远地看着，将这份美好悄然珍藏，化作嘴角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弧度。
　　苏瑶瑶停下舞步，微微喘息着转过身，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脸颊因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就在这时，一瓶矿泉水有些突兀地递到了她面前。
　　她抬眼，看见顾延舟不知何时已站在跟前，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竟也覆着一层明显的绯红，眼神有些飘忽，不太敢直视她带着笑意的眼睛。不远处，训练间隙的战士们正伸着脖子朝这边张望，压抑着的起哄声和低笑声隐隐传来，显然，他们营长这“主动送水”的举动，在他们看来不亚于一场精彩的“敌前冲锋”。
　　苏瑶瑶看着他这副比她还像刚做完高强度训练的模样，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她没有立刻去接那瓶水，而是歪了歪头，目光落在他因为用力而指节分明的手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俏皮的促狭：
　　“顾营长，”她声音清亮，带着点刚刚运动后的微喘，却又字字清晰，“不帮忙打开吗？”
　　这话像一道精准的指令，让顾延舟本就高速运转的大脑差点宕机。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应了声：“……是！”随即，那双能熟练拆解组装各种枪械、布满薄茧的大手，竟有些笨拙地开始拧动小小的瓶盖。因为紧张，第一次还滑了一下。
　　瓶盖终于被拧开，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再次将水递过去，动作郑重得如同递交一份重要文件。
　　苏瑶瑶这才笑着接过，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指。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谢谢。”她仰头喝了一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也仿佛甜到了心里。她看着他依旧通红未褪的耳根，觉得这个清晨，连同这瓶他亲手打开的水，都变得格外美好。
　　就在苏瑶瑶仰头喝水的瞬间，她放在一旁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屏幕亮起，清晰地显示着“莫邵谦”三个字。
　　苏瑶瑶的目光在触及那个名字的刹那，先前眼中的笑意和轻松瞬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让铃声多响半秒，直接伸手利落地按下了挂断键，随即将手机屏幕朝下，反扣在外套上。
　　这一系列干脆利落、不带丝毫留恋的动作，尽数落在了身旁顾延舟的眼中。
　　他看到了那个名字，也看到了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心头涌动——有对她过去可能受过伤害的隐约心疼，也有因她如此决绝态度而悄然滋长的安心。他没有询问，更没有提及那个名字，只是沉默地将她刚才喝过一口的矿泉水瓶盖拧紧，动作细致而自然。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她，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只是用他特有的、沉稳的语调问道：
　　“早上想吃什么？食堂有豆浆油条，也可以去家属院外面买点别的。”
　　这句话问得平常，却巧妙地越过了方才的尴尬，将两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这个阳光正好的清晨，用一种最朴实的方式，传递着他的理解与陪伴。
　　“那就麻烦你请客喽。”苏瑶瑶笑盈盈地说完，再次极其自然地伸手挽住了顾延舟的胳膊。
　　那熟悉的僵硬感瞬间从他手臂传遍全身，苏瑶瑶清晰地感受着这份紧张，心底因莫邵谦来电而泛起的那点阴霾，竟被这可爱的反应一扫而空，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
　　顾延舟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被苏瑶瑶“押”进了食堂。此时正是早餐高峰期，偌大的食堂里坐满了官兵。当营长被一个漂亮姑娘挽着胳膊出现的画面映入眼帘时，整个食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随即爆发出比训练口号更热烈的起哄声。
　　“喔——！”
　　“营长，啥情况啊！”
　　“嫂子好！”
　　此起彼伏的调侃声几乎要掀翻屋顶。苏瑶瑶倒是落落大方，面对众多好奇、善意的目光，她依旧保持着微笑，甚至还对那些喊“嫂子”的士兵微微点头示意。
　　反观顾延舟，这位在训练场上叱咤风云、令行禁止的钢铁营长，此刻却从脖子根红到了额头。他想维持威严，板起脸想呵斥两句，声音却在中途变了调：“都、都好好吃饭！嚷嚷什么！”
　　这毫无威慑力的命令反而引来更欢快的笑声。他感觉自己的脸烫得能煎鸡蛋，手心里也全是汗，想悄悄把胳膊抽出来，却又贪恋那份柔软的触感，整个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与窘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