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舟的战役》肉小糖

1、首长的任务——相亲

　　演习刚结束，硝烟味仿佛还黏在作战服上，顾延舟就被叫到了首长帐篷。他心头一阵激荡，准是关于这次演习的事——他带领的红方不仅突破了蓝方铁桶般的封锁，实现了一场漂亮的“斩首”，更是打出了教科书式的经典案例。他嘴角按捺不住地上扬，脑海里已经预演了好几种被夸赞后谦逊又不失骄傲的回应。
　　帐篷帘子一掀，里面的气氛却瞬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首长正襟危坐，面沉如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那声音不大，却像小锤子敲在顾延舟的心口上。帐篷里还有其他几位参谋，神色古怪，有人甚至刻意背过身去，但那微微抽动的肩膀，还是泄露了隐忍的笑意。
　　顾延舟心里咯噔一下，那点得意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七上八下的忐忑。怎么了？演习出了纰漏？有违规操作？
　　就在他脑子里飞速复盘每一个战术细节时，首长清了清嗓子，开口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仿佛在部署一项绝密任务：
　　“顾延舟，后天，特批你一天假。”
　　顾延舟一愣，休假？在这个节骨眼上？
　　没等他反应，首长继续下达指令，字句清晰，不容置疑：“早上九点，准时到市中心的宏基商场。那里有家‘遇见’咖啡馆……具体位置和联系方式，稍后发到你手机上。”
　　“首长，这……”顾延舟彻底懵了，这是什么新型的城市反恐演习科目吗？还是什么保密接头任务？
　　看着他一脸错愕，首长眼底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但语气依旧板正：“行了，这是命令。记住，那天穿得像样点，把你那胡子拉碴的脸好好刮刮！”
　　最后这句话，像是终于点燃了导火索，旁边那位一直强忍着的参谋终于没憋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用咳嗽掩饰过去。
　　顾延舟的目光在首长强装严肃的脸上和同事抖动的背影之间逡巡了片刻，一个荒谬又无比真实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这哪是什么任务……
　　这分明是——相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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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延舟要去相亲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军营的深水炸弹，瞬间激起了千层浪。若不是首长亲口下达的“命令”，就算用枪顶着他脑门，他也绝不会踏进这种场合半步。可军令如山，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谁知，他这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反倒激起了全连战友空前高涨的热情。一时间，他那间原本只有硬板床和战术地图的宿舍，俨然成了“形象改造作战指挥部”。
　　“老顾，听我的，这件！国际大牌，我姐去年送我的，一次没舍得穿！”一位战友抖出一件剪裁考究的衬衫，标签还赫然挂在上面。
　　“牌子不顶用，得看版型！延舟，试试我这件，稳重！”另一位不甘示弱地递过自己的“战袍”。
　　桌子上更是迅速堆满了瓶瓶罐罐。
　　“舟哥，这个，‘男士劲爽控油洁面乳’，洗完保证你脸滑溜得苍蝇站上去都劈叉！”
　　“还有这个，‘战痘精华’，点涂，记住是点涂！明天之前能把那几个顽固分子镇压下去！”
　　更有甚者，一位自封的“情场参谋长”拿着小本本，开始现场教学：
　　“记住，核心原则：可以紧张，但不能怂！聊天三要素：倾听、微笑、适时肯定。千万别开口闭口都是演习、装备、五公里越野！多问问人家姑娘的兴趣爱好……”
　　顾延舟被围在中间，像个即将被精心包装送上战场的“礼物”。他看着眼前这群比他本人还兴奋的弟兄，看着那件过分花哨的衬衫和那堆散发着陌生香气的护肤品，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这阵仗，比突破蓝军电子封锁和实兵对抗，可是要命多了。
　　在首长和全连弟兄们灼热的目光与殷殷期盼中，顾延舟如同被架上战场的勇士，硬着头皮踏上了这场他人生中最没底的“特殊任务”。
　　市中心的繁华与军营截然不同，光鲜亮丽的人群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比约定时间早了整整二十分钟，却只在商场对面的街角徘徊，那家名为“遇见”的咖啡馆，在他眼中比任何布满暗堡的火力点都难以突破。
　　心跳如擂战鼓，手心渗出的汗水几乎让他握不住手机。他无数次点亮屏幕，盯着首长发来的那串数字，那短短的号码，此刻仿佛一组复杂的引爆密码，而手机则成了一枚烫手的炸弹。
　　“深呼吸，顾延舟，你不能怂！”他低声给自己打着气，像是在战前动员会上鼓舞士兵，“枪林弹雨都闯过来了，打个电话怕什么！”
　　他终于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发起冲锋，手指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拨号键。将手机贴到耳边的瞬间，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盖过了街头的所有喧嚣。
　　“喂。”
　　听筒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像春日里融化的溪水，清冽而柔软。只是，这溪水似乎蜿蜒流过幽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轻轻叩在顾延舟的心上。
　　“我到了，在靠窗的位置。”她轻声说。
　　顾延舟下意识地循着声音的方向，透过咖啡馆明亮的玻璃窗望去——刹那间，周遭所有的喧嚣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窗边，阳光透过玻璃，温柔地洒下一个光晕。就在那片光里，坐着一个女孩。她穿着一件柔软的白色毛衣外套，像拢住了一团朦胧的云，内里是温婉的藕粉色长裙，身影安静得如同一幅精心描绘的油画。卷曲的长发如海藻般披散在肩头，衬得她侧脸的线条柔和得不可思议。
　　她和他见过的所有女兵都不同。没有烈日灼晒留下的痕迹，没有训练场上的风风火火，也没有那种刻意挺直的、带着纪律感的脊背。她只是一种安静的、天然的存在，像一株需要细心呵护的温室花卉，带着一种易碎而宁静的美，让顾延舟那颗在训练场上淬炼得坚硬的心，忽然不会跳了。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迈步走进咖啡馆，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那双在训练场上稳如磐石、能在极短时间内完成武器拆解重组的手，此刻却不自觉地微微发抖。他张了张嘴，平日里在部队做总结时条理清晰、下达命令时铿锵有力的语言能力仿佛瞬间清零，大脑一片空白，竟不知该如何开启这人生中比任何战术推演都更艰难的第一个话题。
　　女孩儿将他这份显而易见的紧张与无措尽收眼底，她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耐，反而像是理解了什么似的，唇角轻轻弯起一个了然又温和的弧度，主动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顾营长，是吗？”她的声音比电话里更加清柔，像羽毛拂过心尖，“我叫苏瑶瑶。”
　　“顾延舟，30岁，山东人……”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这干巴巴、硬邦邦的语气，活像是在给上级汇报人员档案，每一个字都绷得紧紧的，没有丝毫温度。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继续了下去，仿佛面前坐着的不是一位温婉的姑娘，而是严肃的考核官：“……现任红方特战营营长，军龄十二年……”
　　他机械地列举着这些刻在生命里的基本信息，心里却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停！快停下！这不是在点名答到！
　　苏瑶瑶微微睁大了眼睛，显然也被这独特的“开场白”惊到了。但随即，那抹原本带着些许忧郁的笑意在她脸上漾开，化作了一丝真切的笑意，她连忙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似乎是想借此掩饰那即将溢出唇边的轻笑。
　　“顾营长，”她放下杯子，声音里带着还未散尽的笑意，温柔地打断了他可能即将开始的“述职报告”，“这些……首长在介绍时，大概提过一些。我们……或许可以聊点别的？”
　　“别的……？”
　　这两个字像一道突如其来的指令，让顾延舟的大脑瞬间进入超负荷运转状态。战术地图、装备参数、演习方案……这些他赖以生存的知识此刻毫无用武之地。他该说什么？说什么才合适？
　　情急之下，未经思考的话语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我喜欢……枪……”
　　“枪”字刚蹦出来，他就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他看到苏瑶瑶的眼睛因惊讶微微睁大，连忙慌乱地摆手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不是喜欢那种……是，是工作，对，工作需要……”
　　他越描越黑，额角几乎要急出汗来，那副窘迫得如同新兵蛋子第一次走队列同手同脚的模样，终于让苏瑶瑶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清凌凌的，像风吹过窗边的风铃，驱散了她眉眼间原本笼罩着的那层淡淡忧郁。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像此刻这样，发自内心地感到放松，甚至想笑了。如果不是之前那段感情将她伤得太深，让她的心沉寂了太久，她大概也不会答应姑姑这次略显仓促的相亲安排。
　　可眼前这个紧张得像是在拆弹的男人，笨拙得有些可爱，他的手足无措是如此真实，毫无那些浮夸的套路，反而让她一直紧绷的心弦，悄然松动了一丝。
　　顾延舟有些看呆了。
　　苏瑶瑶那骤然绽放的笑容，如同阴霾云层后透出的第一缕阳光，明亮、温暖，带着不期而遇的震撼力，直直地撞进他的心底。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随即漏跳了一拍，节奏全乱。
　　那感觉要怎么形容呢？
　　他贫瘠的、充满了钢铁与火药词汇的脑海里，努力搜寻着恰当的比喻。枪？他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最亲密的“伙伴”。不，不对。他手里拿过的任何一款枪械，无论是精度卓绝的狙击步枪还是威力巨大的自动步枪，其冰冷坚硬的金属质感、严谨完美的工业线条，带来的都是绝对的掌控感和力量感。
　　但她的笑容不同。
　　那笑容是柔软的，是有温度的，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止不住的涟漪；又像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无声却威力巨大的新型武器，于无声处听惊雷，瞬间就瓦解了他所有故作镇定的防御，让他丢盔弃甲，方寸大乱。
　　比枪好看。他在心里再次肯定了这个简单又无比真挚的结论。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她此刻的笑颜。
　　苏瑶瑶带着未散的笑意，看着他手忙脚乱地试图解释，又笨拙地停住，只觉得眼前这个一身正气的营长，有种反差极大的可爱。她心中那份因过往而筑起的疏离，在不经意间又松动了几分。她生出一点想要了解更多的好奇，于是趁着他语塞的间隙，含笑轻声问道：
　　“顾营长，那我们……可不可以加个微信呢？”她顿了顿，想起他的身份，又贴心地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善意的调侃，“当然，如果不违反你们规定的话。”
　　这句话像一道清晰的指令，瞬间将顾延舟从手足无措的混乱中“解救”了出来——终于有一件他能立刻理解并执行的事情了！
　　“不违反！可以的！”他回答得又快又响亮，几乎像是在接受上级问话。他连忙伸手去掏手机，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笨拙，那部工作用的、外壳甚至有些磨损的手机被他像捧着重武器一样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
　　点开微信二维码时，他那双能稳稳定位、精准击发的手，指尖竟又有些微不可察的轻颤。他将屏幕转向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仿佛递出的不是社交账号，而是一份至关重要的机密文件。
　　苏瑶瑶被他这副如临大敌的认真模样再次逗笑，她拿出手机，熟练地扫码、发送好友申请。几乎在她按下发送键的同一秒，他的手机就传来了清脆的提示音。
　　顾延舟立刻低头操作，秒速通过，然后看着通讯录里多出来的那个带着猫咪头像、名字叫“瑶瑶”的联系人，心里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般，莫名地踏实下来，又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甜的期待。
　　---
　　顾延舟的脚刚踏进营地大门，一眼就看见了那群在暮色中翘首以盼的战友。他们那架势，不像是在等一个相亲归来的同袍，倒像是迎接一位深入敌后、载誉归来的侦察英雄。
　　他身影出现的瞬间，那群人便“呼啦”一窝蜂地涌了上来，瞬间将他围得水泄不通。一双双眼睛里闪烁着比探照灯还亮的光芒，七嘴八舌，声音急切得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老顾！快说快说，我那件‘战袍’发挥威力了吧？是不是瞬间提升格调？”贡献出名牌衬衫的战友第一个挤到面前。
　　“还有我的护肤品！那脸是不是滑溜得都能反光了？”拿着洁面乳的兄弟不甘示弱。
　　“情场参谋长”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声音最是洪亮：“最关键的是我的主意！三要素，倾听、微笑、肯定，用上没有？氛围搞到位了吧？”
　　最后，所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问出了那个核心问题，眼神灼灼，充满了对“战果”的终极期待：
　　“到底拿下了没有啊？！”
　　顾延舟被他们晃得头晕，耳边像是同时炸开了十几个分贝超标的哨子。他看着这一张张比自己还紧张、还兴奋的脸，想起咖啡馆里那个温柔的笑容和那张带着猫咪头像的微信，一股陌生的、暖洋洋的热流悄然涌上心头。他努力想绷住脸，维持住一贯的营长威严，可嘴角却不听话地、一点一点地扬了起来。
　　那欲扬未扬的弧度，在战友们看来，简直比演习胜利的捷报还要明白。
　　“我就说嘛！老顾除了年龄大点儿，硬件绝对过硬，没问题！”
　　眼尖的战友从他那张想绷又绷不住、嘴角拼命往上翘的表情里，瞬间侦查出了“战果”，当即兴奋地嚷了出来。
　　这一声如同吹响了胜利的号角，人群瞬间沸腾了！
　　“喔——！！”
　　“拿下！我就知道！”
　　欢呼声、口哨声、拍大腿声响成一片，这群平日里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的铁汉们，此刻高兴得像是自己打了场漂亮的胜仗，比演习成功还要激动。不知是谁先带的头，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涌上前，几乎要把满面通红、试图维持最后一点营长威严的顾延舟给合力抬起来，像对待凯旋的英雄那样抛向空中。
　　顾延舟被他们簇拥在中间，挣扎不得，笑骂无效。周围是弟兄们毫无保留的欢腾，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苏瑶瑶带着浅笑的安静面容。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在此刻奇妙地交融，让他心里那片习惯了硝烟与号角的坚硬土地，第一次，悄然生出了一株名为“期待”的柔软枝芽。
　　苏瑶瑶回到家里，姑姑就迫不及待的打电话问结果，她肯定她爱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苏瑶瑶刚踏进家门，包还没放下，姑姑的电话就迫不及待地追了过来，铃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急促。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几乎能想象出姑姑在那头坐立不安的模样。她弯了弯嘴角，接起电话，顺手将柔软的白色毛衣外套脱下来挂好。
　　“瑶瑶，怎么样怎么样？”姑姑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穿透听筒，“我肯定你姑父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他回来就跟我说了，那小伙子人特别正派，能力强，就是年龄大了点，也就六岁嘛，我觉得完全没问题！老话都说，‘年龄大知道疼人’……”
　　电话那头，姑姑絮絮叨叨地分析着，将姑父反馈的信息和自己的人生见解一股脑地倾泻过来。
　　苏瑶瑶一边听着，一边走到窗边。窗外是城市的点点灯火，她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咖啡馆里，那个因为说错话而耳根泛红、加微信时郑重得像在执行任务的挺拔身影。他的紧张是那么真实，笨拙得有点可爱，和姑姑口中那些“成熟稳重”、“事业有成”的标签似乎有些不符，却奇异地没有让她感到任何压力和不适。
　　“……瑶瑶？你在听吗？到底感觉怎么样啊？”姑姑终于结束了她的长篇论证，追问最终答案。
　　苏瑶瑶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窗玻璃，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柔和与肯定，轻声对电话那头说：
　　“嗯，见到了。他……是有点不一样。”
　　秋夜的月色带着微凉，如水般倾泻在营区的空地上。可顾延舟身边却热浪滚滚——他被一群兴致勃勃的战友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中间，那部小小的手机，此刻成了全员关注的焦点，与苏瑶瑶的微信对话框，更是成了他们集思广益、共同攻坚的“新战场”。
　　“哎呀，老顾你愣着干什么！快，问她‘睡了吗’？”一个急性子的战友恨不得抢过手机替他打字。
　　“不行不行！太直接了，跟查岗似的！”
　　“要发就发点有营养的！比如……‘秋天的月色很美，你看到了吗？’”
　　“呕——太酸了！咱老顾是那样的人吗？”
　　就在这群“狗头军师”们争论不休、作战方案悬而未决的当口，顾延舟掌心的手机突然轻轻一震，屏幕随之亮起。
　　来自瑶瑶：【谢谢顾营长，今天很高兴】
　　短短一行字，清晰无比地跳入每一个伸长了脖子的人眼中。
　　刹那间，世界安静了。
　　刚才还沸反盈天、恨不得亲自上阵打字的军师们，像被集体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献计献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几声下意识的“啧”、“啧”声，表达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惊讶、赞赏和“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们精心策划的“夜间突袭”方案，还没出指挥部，就被对方一句温和又体面的“友好通告”给彻底化解了。
　　顾延舟看着那条信息，再抬头看看身边这群瞬间“石化”的战友，那张一向严肃的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点小小得意的笑容。他忽然觉得，或许，有些“仗”本来就该一个人打。
　　苏瑶瑶蜷缩在柔软的床上，屏幕的微光映着她若有所思的脸。她指尖轻划，不自觉地又一次点开了顾延舟的微信。他的朋友圈干净得近乎空旷，没有精心雕琢的照片，没有意味不明的感慨，只有一片系统初始的灰白底色，简单、直接，就像他给她的第一印象——一个没有任何冗余装饰，内核却无比清晰坚实的人。
　　目光回到对话框，那个最新收到的、略显过时的晚安表情包，憨憨地笑着。她几乎能想象出，屏幕那头的他是如何蹙着眉头，在一堆表情里反复挑选、斟酌良久，才最终下定决心发过来的模样。这份笨拙的郑重，让她唇边漾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他跟莫邵谦，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一个像色彩斑斓却成分不明的鸡尾酒，入口刺激，后劲却是苦涩；另一个，则像一杯温度刚好的白水，平淡，却最是解渴润心，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顾延舟身上这种源于真诚的可爱，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小石子，轻轻巧巧，却足以荡开涟漪。它悄然抚平了过往荆棘留下的划痕，一种久违的、想要主动靠近，去了解一个人，去探索那片简单背后究竟藏着怎样风景的念头，在她心底悄然萌生。
　　新一季舞剧《镜花水月》的出演名单甫一贴出，结果便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苏瑶瑶的名字，再一次稳稳地占据着A角的位置。
　　“凭什么又是苏瑶瑶！每次都是她！这公平吗？！”
　　谢梦莹尖锐的质问声划破了排练厅的宁静。她像一阵旋风般冲到导演办公室，胸脯因剧烈的愤怒而起伏，猛地一掌拍在办公桌上。
　　导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强压着怒火：“这是团里根据专业评审的最终决议！怎么就不公平了？”
　　“评审？呵。”谢梦莹嗤笑一声，眼神里淬着冰冷的讽刺，“别把大家都当傻子！谁不知道她背后站着莫氏集团的公子？你们不过是趋炎附势罢了！”
　　门外的窃窃私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隐晦地投向站在角落的苏瑶瑶。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好奇，但更多的，是无声的认同——认同谢梦莹那句诛心的指控。
　　苏瑶瑶静静地听着。那些尖锐的话语像针一样扎来，却意外地没有让她感到疼痛，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她厌倦了解释，厌倦了永远活在“莫邵谦”这个名字的阴影之下，厌倦了无论付出多少努力，最终都会被归结为“靠关系”的战斗。
　　她默默地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开始收拾物品。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在众人复杂的注视下，她平静地穿过人群，推开导演办公室的门。她没有看一旁气势汹汹的谢梦莹，只是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辞职报告，轻轻放在了导演面前。
　　“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空气里，“我退出。”
　　当她终于踏出那座承载着梦想、也浸透了委屈的舞蹈剧院大门时，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瞬间包裹了她全身。肩上那无形的、沉重的枷锁仿佛在顷刻间碎裂、消散。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连秋日的阳光都似乎比往日更加温暖和煦，毫不吝啬地洒满她全身，驱散了长久以来盘踞在心头的阴霾。
　　接下来，该去哪里呢？
　　这个在以往会让她感到迷茫的问题，此刻却让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个轻松的弧度。她没有丝毫犹豫，从包里拿出手机，指尖轻快地找到了姑姑的号码，随即按下了拨通键。
　　“姑姑，”电话接通的瞬间，她的声音清晰而明快，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坦然，“我想好了。我去帮你们准备文艺晚会，做舞蹈指导。”
　　训练场上，尘土微扬，战士们震天的口号声如滚雷般在场地上空回荡，充满了雄性荷尔蒙的刚劲力量。顾延舟正拧着眉，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战术动作，一丝一毫的瑕疵都休想从他眼前溜走。
　　就在这时，一辆风尘仆仆的军用吉普车卷着沙尘，利落地停在了营区门口。这本身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的那个人。
　　车门打开，先是一抹纤柔的身影探出，随即，秋日的风恰合时宜地拂过，轻轻撩起她如海藻般卷曲的长发。阳光洒落，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晃眼的金边。是苏瑶瑶。
　　她站定，目光越过那些挥汗如雨的古铜色身影，几乎是瞬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场地中央那个挺拔如松的指挥官。周遭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是弥漫着汗水与钢铁气息的粗粝环境，而她，就站在那一片雄浑的背景板前，对着他，轻轻地、确凿地，绽开了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