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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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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绸漫天,雕花描金的花轿稳稳落在刑家门前,轿帘未掀,刑老夫人已是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双手不住地在帕子上摩挲,嘴里念叨着“妥了,总算妥了”。刑正义立在阶前,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常年斩妖除魔的凛然锐气,只是此刻望着那顶花轿,神色间多了几分不自在的僵硬——这门亲事是母亲一手促成,他向来孝顺,母亲说男omega沉稳干练,能陪他走南闯北、并肩御敌,还能细心照料他的起居,他便应了,至于新娘长什么模样、性情如何,他竟没多问一句。
“大哥,” 一道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刑正义回头,便见弟弟刑凛然扶着老夫人,天蓝色的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只是那双眸子,乍看是少年人的清亮,细看却像凝固的琥珀,深处藏着一片化不开的寒凉,连眼底的笑意都浮在表面,未曾抵达分毫。刑正义心中讶异,母亲竟把这个成天在炕上絮窝、不问世事的二世祖都给拽了出来。他这位弟弟,自小就性子乖张,唯独对自己,总带着种说不出的执拗,只是近些年,那份执拗里又掺了些让他看不懂的疏离与沉郁。
四目相对的刹那,刑凛然眼底的寒凉骤然褪去,快得像错觉。他立刻换上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懒洋洋地靠在老夫人肩头:“大哥,可算把大嫂接回来了?这花轿停在门口,莫不是要让大嫂在里头坐成望夫石?” 说罢,他转头看向立在身侧的柳寒烟,语气带着惯有的使唤,却又隐隐多了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寒烟,还不快去扶大嫂进来歇息?不然以大哥这木头性子,指不定真能让新娘子在轿里枯等一夜。” 他衔着水烟袋,烟杆一明一暗,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那是嫉妒,是不甘,是明知不该却偏生疯长的执念,他看着大哥筹备婚事,看着大哥眼中那属于旁人的温柔(哪怕只是客套),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刑正义被他一语点醒,这才猛然想起轿中还坐着他的新娘,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常年与魔物厮杀,刀光剑影里练就了一身果敢,可面对这种儿女情长的场面,竟显得有些笨拙,双手垂在身侧,不知该抬起来迎接,还是就这般站着。柳寒烟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莲步轻移走到轿前,掀开轿帘。
一只白皙细嫩的手先探了出来,指尖圆润,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老茧,透着养尊处优的精致。紧接着,新娘弯腰走出轿来,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身姿匀称,肩窄腰细,虽盖着红盖头,看不清面容,却已能想见几分风姿。老夫人看得眉开眼笑,拉着刑正义的胳膊低声道:“你瞧,多好的孩子,男omega身子骨结实,心思也缜密,以后你出去斩妖除魔,他既能跟你做个伴,也能替我照顾你。你这性子,洒脱是洒脱,就是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如今有个人拴着你,我就算哪天闭眼了,也能放心走了。” 老夫人的语气满是欣慰,刑正义心中微动,母亲的苦心他懂,只是看着那双手,再想起母亲说过“能并肩作战”的话,心里竟莫名升起一丝淡淡的失望——他是百步穿杨的传人,常年拉弓射箭,掌心早已磨出厚厚的茧子,可这新娘的手,软得像没有骨头,哪里有半分习武之人的痕迹?
母亲怎么说,他便怎么做。繁琐的仪式一项项进行,刑正义全程配合,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心里却总有些空落落的。宾客们轮番向他敬酒,他却一一婉拒,沉声道:“今日大喜,本该与诸位痛饮,但魔物向来阴狠,若知晓我今日成婚,趁机前来寻仇,危及大家安危就不好了。我需保持万分警惕,不能饮酒误事。” 他说这话时,眼神坚定,满是责任感,全然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刑凛然看着他的眼神,带着近乎贪婪的专注,以及一丝被忽略的委屈。
刑凛然倒是喝了不少,白酒一杯接一杯地灌进喉咙,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神也变得迷离。宴席散时,他已是站不稳身,踉跄着扑到刑正义怀里,双臂死死抱住他的腰,力道大得像是怕他跑了。“大哥……” 他把头埋在刑正义的肩窝,声音醉醺醺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真的……真的开心,开心你成亲了……” 话说到一半,却哽咽起来,“可是大哥,以后你就不是我的了……你跟大嫂是一家人,我就成了外人了……”
刑正义皱了皱眉,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语气带着兄长的无奈与温和:“你在胡说什么?不管成不成亲,我永远都是你大哥,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一家人?” 刑凛然猛地抬起头,醉眼朦胧地望着他,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不甘,还有一丝不敢宣之于口的痴迷,“可是大哥,我不想只做你的弟弟……我心里的想法,你到底懂不懂?”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那里跳得又急又重,像是要挣脱胸膛的束缚,“我每次看到你,这里就疼得厉害,好像长了个不该长的东西,它让我发疯,让我嫉妒所有靠近你的人……大哥,你帮我把它挖掉好不好?” 他抓过刑正义的手,用力按在自己的心口,指尖冰凉,力道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恳求。
“凛然,你喝多了。” 柳寒烟连忙上前,轻轻拉开刑凛然的手,脸上带着歉意对刑正义道,“大哥,你别介意,他一喝醉就胡言乱语。” 她的声音轻柔,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隐忍——她全家遭魔物屠戮,只剩她一人被刑家收留,做了刑凛然的童养媳,这些年,她看得清楚,二公子对大公子的心思,早已超出了兄弟之情,那是一种畸形的、注定没有结果的执念。
刑正义摇了摇头,看着刑凛然被柳寒烟扶着坐下,眼神里满是怜惜:“我怎么会介意,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倒是寒烟,这些年照顾他,真是辛苦你了。” 他想起柳寒烟本也是个资质不错的omega,若不是遭逢变故,本该有光明的未来,却偏偏困在刑家,陪着这么一个不务正业的二世祖。这份惋惜,更坚定了他斩尽魔物、还天下太平的决心——他不想再看到更多人像柳寒烟这样,被魔物毁了一生。
老夫人派人来催了好几次,说新娘子还在房里等着,让他快些进去圆房。刑正义应了声,刚转身要走,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弟子,神色慌张地禀报:“大公子!不好了!魔物突然现身,抓走了好多孩童,如今已经把孩子们带到了断魂桥,天门和黄门的弟子人手不够,快撑不住了!”
刑正义心中一凛,哪里还顾得上入洞房,当即抓起墙边的弓箭,沉声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冲出院子,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满院未散的喜庆气息,与他决绝的背影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夜,断魂桥上火光冲天,刀剑相击之声、魔物的嘶吼声、孩童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刑正义身先士卒,箭矢如流星般射出,每一箭都精准地命中魔物的要害。他浴血奋战,身上的喜服被鲜血染红,脸上溅满了魔物的黑血,却丝毫没有退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这些孩子平安救回来。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魔物终于被击退,被抓走的孩童大多被救回,他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家走。
推开房门时,屋内一片静谧,烛火还在燃烧,跳动的火光映得房间暖意融融。刑正义刚迈进门,就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坐在床沿,背对着他,身姿挺拔却又带着几分温婉。他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手搭在弓箭上,刚要拉开,才猛然想起,这是他的新娘。
“你……你坐着等了我一夜?” 刑正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内疚,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笨拙,“我以为你会自己先洗洗睡,不用这样等我的,我们刑家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家,不会苛责你。” 他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心中的失望又淡了几分——毕竟,这新娘倒是有几分耐心,也懂得体谅人。
红盖头下传来一道清润悦耳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反而带着难以掩饰的期待与羞涩:“相公,良辰吉时,理应等你回来。请掀盖头吧。”
“哦,好。” 刑正义像是才想起还有这道程序,走上前,伸出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掀开了那方红盖头。
盖头落下,露出一张涂满了厚厚脂粉的脸。白粉敷得极厚,几乎遮住了原本的肤色,眉毛画得又细又弯,嘴唇涂得殷红如血,乍一看竟有些像庙里的鬼神塑像。刑正义怔了怔,他常年与魔物打交道,自然不怕鬼,可看着一个大男人被画成这副模样,心里还是有些别扭,甚至隐隐生出几分失望——倒不是说新娘容貌不佳,只是这浓妆艳抹,实在不符合他心中“能并肩作战”的模样。他又看向新娘的手,依旧是白白嫩嫩的,指尖圆润,没有半点长期拉弓射箭留下的老茧,甚至连一点风吹日晒的痕迹都没有。母亲说的“能并肩齐驱”,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奔波了一夜,早已累得骨头都快散了,此刻只想倒头就睡。木已成舟,这已是他的新娘,不管心中有多少失望,他都不会亏待对方。刑正义脱下染血的外袍,随手放在椅背上,只留下里衣,便径直躺在了床的外侧,对身旁的人道:“守了一整夜,你也累了,睡吧。” 话音刚落,他便头一歪,发出了均匀的鼾声,显然是真的累极了。
楚金怜看着他倒头就睡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怪——这人,怎么就这么睡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莫不是没看上自己?可转念一想,他在外面奔波厮杀了一夜,定然是累坏了。再看刑正义的睡颜,剑眉微蹙,鼻梁高挺,哪怕睡着了,也带着一股凛然正气,正是他心中一直向往的英雄模样。楚金怜心中的那点不高兴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满意与羞涩。他小心翼翼地替刑正义脱下靴子,又掖了掖被角,才轻手轻脚地躺在他身旁,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与草木清香,心中安定无比——这就是他的相公,是能护一方平安的英雄,往后,他便要陪着这个男人,好好过日子。
夜色深沉,另一处府邸却是一片低气压。忘神虚刚从外面回来,一身寒气未散,便看到弟弟忘糖糖坐在大堂的椅子上,脸色阴沉地盯着他,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
“大哥,你昨晚去哪儿了?” 忘糖糖的声音带着几分冰冷的质问,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看穿。
忘神虚心中一慌,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含糊道:“我……我去城外巡逻了,最近魔物异动频繁,多巡查一番才能放心。” 他不敢说实话,昨晚他并非去巡逻,而是去见了忘金连——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人,那个即便各自成了亲,他也无法割舍的挚爱。
“巡逻?” 忘糖糖冷笑一声,语气里的阴阳怪气几乎要溢出来,“大哥倒是会挑地方巡逻,偏巧选了个连魔物影子都碰不到的地方,下次再有这种好地方,可得告诉我一声,也好让我也去躲躲清闲。”
“糖糖……” 忘神虚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知道,弟弟向来聪慧,自己这点谎言,根本瞒不过他。
“别骗我了!” 忘糖糖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怒极了,“你是不是又去见那个忘金连了?大哥,你们两个都已经各自成婚了!你这么做对得起大嫂吗?” 他越说越激动,眼底满是失望与痛心,“我还记得,当初忘金连嫁给别人的时候,你颓废了多久?整日借酒消愁,你看看才几年的光景,你都老成什么样子了!”
忘神虚低着头,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节泛白。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该,月怡是挚友临终前托付给他的人,挚友为了救他,替他挡了致命一刀,撒手人寰,月怡得知消息后几次寻死,若不是他苦苦劝说,承诺会照顾她和腹中的孩子一辈子,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他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守着月怡,守着挚友的孩子,了此残生。可偏偏,他又遇到了翠儿,他告诉他,他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他心里一直念着的人,还是他。
一边是挚友的托孤,是沉甸甸的责任,是月怡眼底的依赖与期盼;一边是刻骨铭心的挚爱,是压抑了多年的深情,是忘金连眼中的委屈与眷恋。忘神虚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两座大山压住,喘不过气来。他想割舍,却怎么也做不到;想坚守责任,却又无法忽视心底的悸动。两难之间,他只剩下无尽的挣扎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