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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观棋不语真君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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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桓的手心很烫,烫得赵无眠手腕处的皮肤都在微微发麻。
她试着抽了抽手,没抽动。
“陛下,”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您弄疼臣妾了。”
萧桓松了手,但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皇后还没回答朕的问题。”
赵无眠揉了揉手腕,那里已经红了一圈。她垂眸看着棋盘,方才被打乱的棋子散落各处,如同这后宫瞬息万变的局势。
“臣妾以为,”她慢慢开口,拈起一枚“帅”棋,“下棋的人,最忌讳身在局中而不自知。”
萧桓挑眉:“皇后是说朕?”
“臣妾是说所有人。”赵无眠将“帅”棋轻轻放回原位,“陛下是执棋者,亦是棋子。贵妃是棋子,贤妃是棋子,丽妃、昭仪,乃至臣妾,都是棋子。区别只在于,有人甘之如饴,有人身不由己。”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而臣妾,只想做个观棋的人。”
“观棋不语真君子?”萧桓忽然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皇后倒是超脱。”
“非是超脱,是自知。”赵无眠淡淡道,“臣妾无家世可倚仗,无子嗣可凭恃,无圣宠可骄纵。除了做个明白的看客,还能如何?”
这话说得坦诚,坦诚得让萧桓一时无言。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道:“若朕不许你只做看客呢?”
赵无眠笑了:“那陛下想要臣妾如何?与贵妃争宠?与贤妃斗智?还是与丽妃比箭,与昭仪赛琴?”
她摇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臣妾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兴致。”
萧桓忽然发现,他竟拿这个女人毫无办法。
打不得,骂不得,连威胁都显得可笑——她连皇后之位都不甚在意,还能拿什么威胁她?
“好,很好。”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朕就看看,皇后这观棋的雅兴能维持到几时。”
说完,他拂袖而去。
惊鸿和扶柳这才敢上前,看着赵无眠手腕上的红痕,心疼不已。
“娘娘,您何苦总是激怒陛下...”惊鸿小声劝道。
赵无眠看着萧桓离去的方向,轻轻摇头:“他不是生气,他是不习惯。”
不习惯有人不按他的棋路走,不习惯有人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现在该怎么办?”扶柳担忧地问。
“该怎么办还怎么办。”赵无眠重新摆好棋盘,“去请丽妃过来,就说本宫新得了一本剑谱,请她一同鉴赏。”
丽妃来得很快,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骑射装。
“娘娘找臣妾?”她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对剑谱很感兴趣。
赵无眠将一本泛黄的古籍推到她面前:“听说你擅长剑术,看看这个如何。”
丽妃接过剑谱,只翻了几页就激动起来:“这是前朝大将军的孤本!娘娘从何处得来的?”
“内务府孝敬的。”赵无眠抿了口茶,“本宫对剑术一窍不通,留在身边也是暴殄天物,不如赠予识货之人。”
丽妃爱不释手地摩挲着书页,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娘娘对臣妾这么好,可是有事相托?”
赵无眠笑了:“本宫若说没有,你信吗?”
“不信。”丽妃摇头,“这后宫里,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那本宫若说,只是看你顺眼呢?”
丽妃愣了一下,随即爽朗一笑:“那臣妾就却之不恭了!”
她抱着剑谱,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娘娘,听说陛下昨夜从这儿离开时,脸色不太好看?”
消息传得真快。赵无眠面不改色:“陛下日理万机,许是前朝有事烦心。”
丽妃撇撇嘴:“娘娘不必替陛下遮掩。要臣妾说,陛下就是被贵妃那些人惯坏了,总觉得所有人都该围着他转。”
这话说得大胆,惊鸿和扶柳都吓了一跳。
赵无眠却笑了:“这话在本宫这儿说说便罢,出去可要慎言。”
“臣妾晓得。”丽妃凑近些,压低声音,“不过娘娘,您真不打算争一争?”
“争什么?”
“圣宠啊!”丽妃理所当然地说,“您看贵妃,不就是靠着圣宠才敢那么嚣张?”
赵无眠摇摇头:“本宫问你,陛下今年去贵妃那儿多少次?”
丽妃想了想:“少说也有二三十次吧。”
“那贵妃可曾真正开心过?”
丽妃愣住了。
赵无眠轻轻拨弄着茶杯:“求而不得是苦,得而复失是苦,患得患失更是苦。既然都是苦,何必自寻烦恼?”
丽妃若有所思。
送走丽妃后,惊鸿忍不住问:“娘娘为何对丽妃娘娘说这些?”
赵无眠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轻声道:
“因为这后宫里,真心喜欢舞刀弄枪的,大概只有她一个了。”
这样的人,不该被这吃人的地方磨灭了本性。
次日,皇帝在早朝后留下了贤妃的父亲,吏部尚书林大人。
消息传到后宫,众人议论纷纷。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贤妃也摸不透圣意,“父亲近来并未做错什么啊...”
唯有赵无眠听说后,轻轻叹了口气。
“娘娘为何叹气?”扶柳不解。
“陛下这是要敲山震虎。”赵无眠淡淡道,“苏家示弱了,林家就不能太强。前朝后宫,总要有个平衡。”
果然,傍晚时分,贤妃匆匆来到长春宫,脸色不太好看。
“娘娘,”她屏退左右,低声道,“陛下今日敲打了父亲,说林家子弟在朝中任职者太多,恐非幸事。”
赵无眠给她倒了杯宁神茶:“林大人如何应对?”
“父亲当即请旨,要将几个子侄外放历练。”贤妃蹙眉,“娘娘,陛下这是...”
“陛下这是为林家好。”赵无眠打断她,“树大招风,这个道理,林大人应该比本宫更明白。”
贤妃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她沉默片刻,苦笑道:“是臣妾糊涂了。”
送走贤妃,惊鸿忍不住感叹:“娘娘如今倒成了六宫的知心人了。”
赵无眠揉揉眉心:“都是明白人,一点就透罢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暮色中渐次亮起的宫灯。
萧桓这一手玩得漂亮。敲打林家,既制衡了前朝,又让后宫这些女人们安分下来——连贤妃都吃了瘪,其他人更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娘娘,”扶柳小声问,“陛下会不会也来敲打咱们?”
赵无眠笑了:“咱们有什么值得敲打的?”
无欲则刚。她什么都不想要,自然就没什么可怕的。
然而她没想到,萧桓的“敲打”来得这么快。
三日后是中秋佳节,宫中设宴。赵无眠作为皇后,自然要盛装出席。
她穿着一身正红色凤穿牡丹宫装,头戴九凤衔珠冠,端庄华贵,令人不敢直视。
萧桓看到她时,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皇后今日,很是耀眼。”
赵无眠垂眸:“陛下过奖。”
宴席开始,丝竹悦耳,歌舞升平。贵妃称病未出,贤妃安静温婉,丽妃英气逼人,昭仪清冷出尘,果然是一副百花齐放的景象。
酒过三巡,萧桓忽然开口:“今日佳节,朕有一事要宣布。”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皇后贤德,治理六宫有功。”萧桓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赵无眠身上,“特赐协理六宫之权,日后六宫事务,仍由皇后统辖。”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赵无眠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这个男人,是非要把她拖下水不可了。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她缓缓起身,行礼:
“臣妾,领旨谢恩。”
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萧桓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忽然很想知道,这次,她又要如何“观棋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