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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冷漠背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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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淼淼特意早到了教室。陈烬已经坐在位置上了,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似乎是课外书的册子,封皮有些旧得发黄。看到林淼淼过来,他不动声色地将书合上,塞进了抽屉最深处。
“早啊,陈烬!”林淼淼元气满满地打招呼。
意料之中,没有回应。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的目光被陈烬放在桌角的左手吸引了。在他校服袖口未能完全遮盖的手腕处,隐约露出一小段深色的、扭曲的痕迹——那像是一块陈旧的烫伤,或者说,是更像……烧伤的疤痕。
陈烬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迅速将手放下,缩回了袖子里,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林淼淼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那块疤痕,与他清俊的侧脸、干净的气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她忽然想起昨天巷子里那些混混骂他的话——“灾星”、“死穷鬼”。难道……
语文课上,老师正在讲解苏轼的《定风波》,“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老师点名让同学谈谈对这句词的理解。
教室里一片寂静,没人举手。老师目光扫视一圈,落在了靠窗位置的陈烬身上。
“陈烬同学,你来谈谈你的看法。”
所有人都看向他。陈烬缓缓站起身,他沉默着,就在老师快要失去耐心时,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
“词人说的是‘谁怕’,是一种超然。但很多时候,‘怕’才是常态。烟雨未必任平生,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这话语里的沉重和灰暗,与他十五六岁的年纪毫不相符。
老师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样的回答,勉强点评了几句“理解角度独特”便让他坐下了。
林淼淼看着他重新挺直的背影,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更重了。这个人,心里到底藏着什么?
转机发生在一周后的物理小测。林淼淼对着最后一道力学分析题抓耳挠腮,急得额头冒汗。她物理一直是弱项,眼看交卷时间快到,她几乎要放弃。
忽然,旁边推过来一张草稿纸。是陈烬。他依旧目视前方,仿佛什么都没做。但草稿纸上,用极简练的线条和公式,清晰地画出了那道题的受力分析和解题步骤。
林淼淼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来不及多想,赶紧依葫芦画瓢,在最后时刻写完了答案。
交完卷,她长长舒了口气,真心实意地小声对陈烬说:“谢谢啊!要不是你,我这次肯定不及格了。”
陈烬没说话,只是整理着笔袋。
林淼淼鼓起勇气,又问:“那个……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疼吗?”
陈烬的动作猛地停住。他第一次,真正地转过头,看向了林淼淼。他的眼神很复杂,有警惕,有一丝被打扰的恼怒,还有更深处的,一种林淼淼看不懂的……痛楚。
“不关你事。”他声音冷硬。
“我只是关心你……”林淼淼有些委屈。
“不需要。”他打断她,重新转过头,恢复了那副隔绝世界的姿态。
这次短暂的交流后,林淼淼发现,陈烬似乎更沉默了。但她也不再像最初那样,觉得他只是单纯的冷漠。那块疤痕,他那番关于“怕”的言论,以及他下意识的援手,都像拼图一样,在她心里慢慢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与表象不同的陈烬。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林淼淼被老师留下帮忙整理学习资料,离开教室时天色已晚。她匆匆赶往校门口,却在校道旁一棵巨大的榕树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陈烬站在那里,对面是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妇女正激动地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陈烬低着头,双手紧握成拳,林淼淼隔得远,也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
那妇女突然抓住陈烬的手臂,声音提高了些,带着哭腔:“……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们家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就是个……”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但那个口型,林淼淼看得分明,是“灾星”。
陈烬猛地甩开了妇女的手,抬起头,路灯的光照在他脸上,一片惨白。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愤怒,只是用一种近乎死寂的眼神看着对方,然后转身,快步离开,背影决绝而孤独。
妇女蹲在地上,压抑地哭了起来。
林淼淼躲在树后,心脏怦怦直跳。她好像,无意间触碰到了陈烬那坚硬外壳下,最不堪、最血淋淋的伤口。那个妇女是谁?他的母亲?还是别的亲人?“灾星”……这个词,第二次出现了。
她看着陈烬消失的方向,心里不再是单纯的好奇,而是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了解,甚至想要……靠近的冲动。那片灰烬之下,是否还藏着,未曾熄灭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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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才明白,”她微笑着说,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有些人看起来冷漠,不是因为天生如此,或许只是因为他背负着太多我们无法想象的沉重。他的世界,正下着一场无人能见的大雨。”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若有所思的学生们。
“而青春的故事,有时候不仅仅关于甜蜜的悸动,更关于如何在一片看似冰冷的灰烬里,辨认出那些依然倔强闪烁的、温暖的火星。”
一周后,周测成绩出来了,意料之中,林淼淼是倒数,不过好在及格了,虽然得归功于陈烬。但让她没想到的是,第一名是陈烬。“看不出来啊,还挺厉害。”林淼淼,自言自语的说。
不过,现在可不是赞叹别人的时候,回家之后还有一场“恶战”。
“唉,唉,唉……”林妈看着成绩单连连叹气,“你看看,第一名98,你61,唉……”
“哎呀,妈,我这只是失误而已,刚进入高中,我这还没适应节奏。”林淼淼在旁边说道,边吃起了香蕉。
“就是嘛,咱女儿至少及格了嘛。”林爸也在旁边帮腔。
“那当年她哥高一的时候不也是第一名吗。”林妈指着沙发上的林垚涛,“怎么就差别那么大呢,气死我了。”林垚涛偷偷笑着,抿紧了嘴唇。
“男女这个大脑思维是不一样的嘛。”林爸反驳道。
“虽然我不咋地,但我同桌是第一名啊。”林淼淼指着那张成绩单说道。
林妈顺着成绩单看到第一行,陈烬的名字格外显眼,“竟然是陈家那小子。”
林淼淼很疑惑,林妈听起来好像知道他,“妈,你认识他?”
"我当然认识,说起来,他也是命苦啊。大概好像十五年前左右嘛,记不清了,反正就是他出生的时候,他妈,因为生他而难产死了,从小就只有他爸一个人带他,他爷爷奶奶本来想来,结果他爸觉得他们年纪大了,应该享福了,就拒绝了。那时候一个小区的父女有空就会帮衬一下,毕竟他爸得挣钱嘛”林妈喝了口水,放下成绩单,就开始回忆那段往事,”大概在他五岁左右的时候,他爸又找了一个,话说这个后妈其实挺好的,跟我们也聊得来,那孩子也特别懂事,对这个后妈也很有礼貌,本来以为日子渐渐好起来了,没想到除夕那天,他爸他妈下午出门买年货去了,傍晚的时候还没回来,听说是他想自己做晚饭,结果不知怎么的就着火了,那浓烟滚滚的啊,想起来就吓人,他爸回来看见这个场景,立马就慌了,想起自己儿子还在里面,唰的一下就冲进去了,儿子是救回来了,结果自己因为吸入过多有害气体没抢救过来。”林妈说到这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而且,听说当时那个后妈已经怀孕了,一经此事就流产了,她受不了这双重打击,好像脑子出了一些问题,经常神经失控,后来他们就搬走了,好像跟他爷爷奶奶一起住了,这么多年没消息了,竟然回来了,应该是户籍没转走,得回来高考。”
林妈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几秒……
“淼淼啊,既然他是你同桌,那你可要多多照顾他啊。”林妈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林妈的话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林淼淼原本只是泛着些许好奇涟漪的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
难产去世的亲生母亲……为救他葬身火海的父亲……因此流产并精神失常的后妈……“灾星”的骂名……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无比惨烈、令人窒息的画卷。林淼淼握着香蕉的手僵在半空,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连吞咽都变得困难。她终于明白,陈烬手腕上那块狰狞的疤痕从何而来,也明白了他那句“身不由己”背后,是怎样深不见底的绝望与枷锁。
“妈……”林淼淼的声音有些干涩,“你……你没记错吧?”
“这种事怎么能记错!”林妈瞪了她一眼,随即又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当时街坊邻里谁不唏嘘?多好的一家人,说没就没了……那孩子,能活下来都不容易。唉,真是造孽……”
林爸也沉默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是罕见的沉重。
林淼淼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她默默地站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窗外月色清冷,她靠在门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与陈烬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他沉默的侧脸,他警惕的眼神,他袖口下若隐若现的疤痕,榕树下那场令人心碎的争执……所有之前觉得怪异、难以理解的地方,此刻都找到了答案。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同情、心疼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她心中汹涌澎湃。她之前那些自以为是的“关心”和试探,在这样沉重的真相面前,显得那么轻浮和微不足道。
那一晚,林淼淼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