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灵异 望月归》牙膏君

2、第 2 章

　　“真。”

　　“呵，真？戚少商，这世界还有真这东西吗？”顾惜朝讥讽着，“一只羊联合一只狼去打虎，你说，这只羊的最后结局是什么？”

　　戚少商茫然的看着一如既往昏黄黯淡的天色，“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吧？”

　　“我不想知道，只是一路上，看多了饥民饿殍，雁门关渐渐不再是当年万夫莫敌的雄关，要不了多久，它就该丢了吧？”

　　“你说的对，金兵已经开始入侵了。”

　　顾惜朝似乎不甚在意“那戚大侠又可以去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了。”

　　戚少商不理他，拔出逆水寒开始在黄沙地上划地图。

　　“金军兵分两路，一路自西京攻太原城，一路自南京攻燕山府。”

　　顾惜朝忽然将戚少商刚刚画好的地图抹去，冷声道“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戚少商握着逆水寒，手心里全是汗，他看着顾惜朝，却不知自己为何犹疑，内心里，他其实已知道这是一场无望之战，朝廷腐朽，纵然义军奋力拼杀，若无外援，一切也是徒然。金军不同于辽，辽人偶有侵犯，多半图的还是大宋的供奉。金军是新生之国，犹如一只正精神抖擞的苍狼，他绝不会只看见眼前的一块小肉，他要的，是全部。

　　犹疑是因为他知道顾惜朝的才，有他在，胜算会大很多。可是，一艘船漏了水，即便有再好的舵手，也难逃覆灭。在这时候，他拉他进来，无疑于送他和自己同死。顾惜朝是坏，背叛自己不知多少次，杀了自己不知多少次，他却还是想着他，望他不再为恶世间。

　　若是兄弟，若只是知音，若只是仇敌，

　　国难当前，他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犹豫？

　　戚少商苦涩一笑“顾惜朝，我发现任何事只要牵扯上你，我就会变得优柔寡断。”

　　“那是你自己傻。”顾惜朝不客气的回嘴，他知道戚少商出现的理由。他知道，他并非特意来此。黄土上被自己擦去一半的地图上有着清晰的连云寨，旁边不远处，就是西京。

　　“戚少商，你想我陪你去守太原？”

　　“如果你愿意。”

　　“你不怕我再次背叛你？”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轻柔道“怕，怕得要死。但，我已经痛习惯了。”抚摸着手上的逆水寒，隐约中又听见它的蜂鸣。

　　“所以，我想赌一场。”

　　家毁人去何，不如豪赌，生死一笑。
　　顾惜朝猛然发现，自己以为自己已足够了解戚少商。了解他的剑法，了解他的为人，了解到他想说什么不用开口自己便能知道。

　　却原来还是低估了他。

　　“我一直都想问你，当年，为什么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拉我入伙？也是一场赌博吗？”

　　戚少商微笑，收剑入鞘，“请你挂柱，一半是赌，一半是私心。”顾惜朝大笑出声，乐不可支的说“戚少商，你说错了，照你的说法，你其实是全部私心。”戚少商缓缓伸手拉住顾惜朝的，有点凉，要好好温暖。

　　“你说的对，全是私心，我这个大当家没为连云寨好好思考，所以活该遭报应被你杀得片甲不留。”

　　顾惜朝摇头，脸上忽然染了霜红，“是你把我杀得片甲不留，你没见我到现在还是一无所有吗？”

　　“谁说的？看你脸上的烟霞烈火，就知道你还藏着炮打灯，偷喝了吧？拿出来拿出来，一个人喝炮打灯可是很没趣的。”

　　天上圆月挂，他忽然发现今夜就是十五月圆。高台上的人似乎讲累了，喝了一口酒，“他说的对，一个人喝炮打灯，真的很无趣。可是，我却这样喝了不知多少年。”

　　他微微一怔，手上酒坛子里的酒水中奇异的出现一个月亮。暗暗的一算，靖康之役离现在已过数百年，若眼前的人说的故事是真的，他便是故事里的顾惜朝，那他就不该是个人，奇怪的是，即使明白这点，他竟没有半点害怕。

　　“你，知道现在的皇帝是谁吗？”

　　高台上的人一阵轻笑，不答，只继续讲他的故事。

　　太原城已被围困多日。

　　戚少商带着义军欲去解围，路上却听说燕山府的守将叛降，领了金军直奔东京。戚少商当天夜里一个人拎了酒喝了大半夜，一把逆水寒剑舞了大半夜。顾惜朝倚在一边的树上吹埙，声涩然，凄苦自知。

　　他的雄心壮志早被多年的流离失所有志不得舒展磨尽。

　　但他毕竟是个曾经梦想一展拳脚身手的人，他耗尽心血的《七略》，不想在后世被人讥笑为纸上谈兵的书生之言。

　　国欲亡，人心不亡。

　　即使看透奢华背后的腐败，即使知道大宋朝廷的无药可救，被戚少商再度拉进滚滚红尘的他，还是生出了守护的痴想。

　　埙停主意定，他沉声说“戚少商，现在东京的守备由谁主持？”戚少商舞剑的手一停，收剑认真道“楼里刚传过来的消息，皇帝退位已经传予太子，新皇登基之后已擢升李纲李大人为尚书右丞、东京留守，主管东京守备。”

　　顾惜朝冷哼，“这皇帝比当年还胆小，早知他这么不经吓，当初应该多吓他几回。”

　　“惜朝……”

　　顾惜朝瞪眼戚少商，“我只是说说，我毕竟没那能耐回到过去在吓他一吓。你也不要跟我说那些忠君爱国之事，你若是那样的人，你就不会培植义军，甚至敬朝廷要犯神州侠为主上，不惜于六扇门对抗。”

　　戚少商耸肩，“那些陈年的芝麻绿豆事你还拿出来说什么？你既然关心东京守备必是有主意了吧？”

　　顾惜朝瞄他一眼，“前些年在京城跟着傅宗书，虽然只是一颗棋子，但什么人刚正不阿，什么人一心贪慕虚荣，我还是知道些。这李纲听说是个主战派，人也颇有谋 略，东京虽是心腹之地，有他在，金兵只怕去了也是讨不到好。更何况他们一路南下，取城池如探囊取物般简单，心中多少会长些骄奢之气。”

　　“东京一战，我看我们大可不必回去援救。毕竟我们车马劳顿，赶去之后不仅无甚用处，一旦金军反击，出于我们的身份和形势的特殊，那新皇帝可不会为我们派援军。而且各路援军在新皇帝的催命召唤下，势必回援，东京可保矣。”

　　戚少商沉吟，“你的意思是，我们目前还是按原计划救太原？”

　　顾惜朝转身，戚少商带来的义军多为江湖武林人士，勇猛有余，谋划不足。最关键的是，人数不过数千，又缺乏战场上的操练，这些人加上太原本地的守卫，也不过数万人。而围困太原的金兵是这批人的十倍不止，这样悬殊的兵力，要赢，真是痴人说梦。

　　戚少商见顾惜朝一直愁眉深锁，也不敢吵他，就那般静望。豁然间想起，他们已认识数年，可这些年，一半日子是在互相追杀，一半日子是在相忘。

　　忘不了，又遇，是缘是孽？

　　一声叹息不小心泄露，他生了些奢望，却不敢出口，怕一说出来，就连做梦的机会也失去了。

　　“明日，我们去近处看看再详加打算。”

　　戚少商听见顾惜朝的说话而回神，神情有点不自然。好在顾惜朝一心想着如何以少胜多，一时也没留心。

　　“好，天色不早。明日的事暂且放到明日说吧，你也奔波了一天，先回帐睡会吧。”

　　顾惜朝望着天边渐渐明亮的鱼肚白，点点头，自去了。戚少商跟着他身后回营帐，走到顾惜朝住的帐篷门口顿住脚，因为顾惜朝转身瞪着他。

　　“你不回自己帐子跟着我做什么？”

　　戚少商无言，抓抓头，“我忘了。”转过身，走得倒也干脆，顾惜朝无奈，想这人真是有些傻了。

　　睡了估摸不到一个时辰，顾惜朝就兴冲冲的跑来把戚少商推醒，两人一道，骑了快马，绕着太原城跑了一圈。

　　一回到营帐，顾惜朝立刻闭门不出的在帐子里划来划去，戚少商想自己待着也帮不了什么忙，索性不去闹他，巡视营寨。

　　有几个人聚在一起似在讨论什么，还有些群情激愤。老八被那群人围在中间，一脸的愤愤，却不知是因为烦闷还是和他们一样有所不平？

　　“老八？”

　　穆鸠平听到戚少商的叫唤，慌忙应了声“大当家”，戚少商皱眉，刚迈步走近他们，那群人却迅速作鸟兽散，只剩不敢也不能离开的穆鸠平傻呆呆站着。

　　“怎么回事？我是吃人恶魔吗？怎么见着我个个都跑得这么快？”

　　穆鸠平咬咬牙，“大当家你既然问了，那我便实话说了吧。大家，都看不惯那姓顾的！”戚少商一怔，却又无话可说。流血五步，天下缟素，这八个字带来的创伤岂是说忘就能忘的？自己带了私心的可以放下诸多仇恨，别人却做不到如他般大度。所以他拼了命的想要替他赎清罪责，想要借着抗击金军一事，让所有人都能放下仇恨接收全新的顾惜朝，只是，这念想也许和天下大安一样渺茫。

　　“老八，国难当前，私人恩怨还重要吗？”

　　老八愕然，半晌后才不甘不愿的说“不重。”

　　“告诉其他兄弟，若谁有自信解得了太原之围，戚少商立刻让顾惜朝走人，要杀他的，随你们的便。但是，若无人有此自信和能力，从今以后，顾惜朝便是这义军之首，所有人都得听他号令，如有违抗，一律严惩。”

　　戚少商这话说得极平淡，但字字用力，声声清楚。老八跟了他多年，已懂他的意思，叹一声，应道“是，大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