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烬》预君

3、《少帅听戏》

　　缀玉梨园，暮色四合。
　　今日是凤栖班例行堂会，宾客盈门。前厅灯火通明，丝竹声里夹着谈笑，后厢却静得能听见绣鞋踏地的轻响。段惊鸿正对镜描眉，指尖蘸着朱砂，一笔一笔，勾出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眼。
　　“惊鸿哥，”小徒弟探头进来，“外头说……戚少帅又来了，坐在头排。”
　　段惊鸿笔尖微顿，朱砂点在眼尾，像一滴未落的泪。
　　“他又来做什么？”他冷声问，语气里却没多少怒意，倒像早有预料。
　　“听说是为《挑滑车》来的，点名要沈师兄上场。”
　　段惊鸿冷笑：“他倒是会挑时候。沈砚之今日武戏，我这旦角倒成陪衬了。”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沈砚之的声音：“若你不愿我上台，我便推了。”
　　段惊鸿抬眼，见他已换上武生行头，银甲披身，英气逼人。他倚着门框，目光灼灼。
　　“你我并称‘文武双绝’，你不上，凤栖班的招牌可就塌了半边。”段惊鸿合上妆盒，起身理袖，“去吧，好好打，别给咱们丢人。”
　　沈砚之凝视他片刻，低声道：“你若不喜，我便只为你演。”
　　段惊鸿心头微动，却只冷脸一扬：“少来这套，快去候场。”
　　幕启。
　　《挑滑车》是武生重头戏，沈砚之枪出如龙，腾挪翻跃，全场喝彩如雷。段惊鸿立于侧幕，静静看着，水袖轻拂，像在为他打拍子。
　　忽然，前厅一阵骚动。
　　戚少棠起身，军装笔挺，手中军帽轻叩桌面：“沈武生技艺超群，只是——”他目光缓缓扫过侧幕，“今日少了段先生的《贵妃醉酒》，总觉缺了点魂。”
　　全场寂静。
　　段惊鸿眉头一蹙，心知他又要耍什么花样。
　　陈班主忙上前：“少帅，段先生今日已演过折子，体力未复……”
　　“体力？”戚少棠淡淡一笑，“我听说，段先生昨夜还与人去全聚楼吃烤鸭，红烧肉吃了三碗饭，怎的今日倒累了？”
　　众人哄笑，段惊鸿脸色微沉。
　　他竟连自己吃了几碗饭都打听清楚了？
　　戚少棠缓步上前，声音低沉：“段先生，可愿为我补一折《小宴》？就当……还我那盒素斋的情。”
　　段惊鸿终于从侧幕走出，水袖一抖，冷笑道：“少帅好记性。可我这人，从不欠人情。那盒素斋，我赏了狗，它都没吃。”
　　全场倒吸一口冷气。
　　戚少棠却笑了，眸色深邃：“好。那我便再送一盒，直到你肯吃为止。”
　　他转身欲走，忽又停步：“对了——沈武生的枪法虽好，可若无人配戏，终究是孤掌难鸣。段先生若不愿上台，我也不强求。”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字字带刺。
　　段惊鸿哪能听不出？这是在警告他：你若不与我合作，我便不让你与沈砚之同台。
　　他冷脸一沉，水袖翻飞，竟主动踏上台：“既然少帅如此抬举，那我便献丑一折《小宴》。”
　　全场掌声雷动。
　　戚少棠立于台下，仰头望着那抹水绿身影，眸光如炬。
　　段惊鸿执杯，唱道：“鸾凤分飞各一方，寸心千结愁难放……”
　　歌声婉转，如泣如诉。戚少棠听得入神，竟忘了周遭喧嚣。
　　一折终了，段惊鸿下台，与他擦肩而过，低语一句：“戚少帅，戏是唱给懂的人听的。若你不懂，别再来听。”
　　戚少棠转身，望着他背影，轻声道：“我懂。我只是……不想让别人懂。”
　　夜深，宾客散去。
　　段惊鸿卸妆，苏挽云端来热茶：“你今日火气太盛，为个军阀，值得么？”
　　“他不是普通的军阀。”段惊鸿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他是那种——一旦盯上你，就绝不会放手的人。”
　　“沈砚之呢？”苏挽云问。
　　段惊鸿沉默片刻：“他是光，可光太亮，会灼人。戚少棠是影，阴沉，却……无处不在。”
　　苏挽云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段惊鸿也不语，只将一枚玉佩放入妆匣——那是戚少棠前日“遗落”在后台的，他本该归还，却悄悄收了起来。
　　而此时，梨园外。
　　戚少棠立于军车旁，副官低声问：“少帅，还去准备那盒荤菜吗？”
　　戚少棠望着楼上未熄的灯，低声道：“准备。红烧肉，加荷包蛋，汤要浓。——告诉他，我虽吃素，但为他，愿破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