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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露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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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仔细算算年龄,魏如漆已二千余岁。
再为一张白纸动心,绝无可能。
以他的墨法,随便路上掳一个女子,装作白家小姐即可,何必大费周章要和男人回门。
轮回载载,魏如漆曾听闻一秘术,名为“补浆”。
“补浆”即在已合修的纸背重塑一层新的纸皮,塑新皮者会模糊之前记忆,完全成为新人。魏如漆怀疑白虚游行为举止大变就是中此秘术。
魏如漆回府,表面是依礼回门,实则是为解开这“补浆”秘术。
他记得古籍所载,欲破“补浆”,需以血脉至亲的“死墨”为引,表皮死后,浸没于深水,直至死皮融散,化作纸沫,才算成功。
而这死墨,正供奉在魏家老宅的祭台上。
他本非发善心,只是听闻助“补浆”者揭去纸皮后,再与处于柔弱期的纸合修,不仅功力将以百倍增,且纸修会难以控制自己,完全听命于墨修,哪怕是死命。
砚辞水派去护送二人的金马车朝魏府疾驰,魏如漆却抢过缰绳,调转马头。
“魏公子,您走反了!”车夫被挤到车边上,长嚎道。
“怎么会反!诺,我给白公子,买身新衣服。”魏如漆抬额,瞥向白虚游。
服饰店内衣物如山,倒显得人渺小。
“您要给白公子——穿这个?”车夫望向琳琅的女子服饰,瞪圆眼。
“回门,自然要好好装扮下。”魏如漆边摸面料软硬,边招呼老板娘过来:“给他搭一身,见长辈。”
这世的白虚游忒能忍,魏如漆怕是自己逼他不够狠,才没使这妖魔现身。
他决心最后试他一试—若白虚游连被迫扮作女子、扮演他“私奔的妹妹”都无动于衷,抛却尊严,必是“补浆”无疑。
白虚游丝毫不慌,他来自虚空幻境,心中不分男女,尊卑。只知道要护住魏如漆性命,其余他并不关心。
想起魏如漆总爱拾掇成乌鸦一般黑,他自然拾起一匹黑布。
“既然魏如漆喜欢黑色,不如就哄他开心,挑这匹。”白虚游心内道,忍不住摇摇头,心中轻叹:“真难缠,还不如虚空幻境内简单快活。”
魏如漆瞥见他摇头皱眉,以为他强忍对黑衣的厌恶,心内窃喜,一把抢过布,凿凿道:“就这匹!”
“公子有眼光,这匹布产自近烟梅氏族,以焦墨作底,外皮再蒙上一层透明的宣丝,看着乌黑,若您把它拿光下照,黑下溢光,如水波粼粼。”老板娘嘴皮翻飞,越说越兴起。
“公子,这听着就贵。”车夫在魏如漆身旁诺诺道。
“这可是镇店之宝,值——”老板娘伸出的三指飞速变为五指。
“五百钱!”
老板娘语毕,身旁小厮面面相觑。
毕竟这布……进货价仅二十五钱呐!
老板娘叉腰加重语气道:“公子,五百钱,一文不能少。”
其实做生意的心内都有几个价格,同一批货,卖给富的,就得卖贵些,这是本分。
这两位公子面容俊美,长身玉立,最重要的是玩的刺激,普通人家绝对养不出来玩这么花的,必须狠狠敲一笔竹杠。
“死小子挑这么贵……”魏如漆摸空口袋也只有一百钱,其中八十钱还是入赘的礼金。
“呵,定是白虚游不肯穿,故意借此整我。”魏如漆心一狠,硬是将一百钱紧攥在手里,向前一递。
“我要小半匹。”
“小半匹?不行!不行!”老板娘连连摆手,“公子还是另寻高人,这我可做不了。”
一百钱,我剪走一截布料,你卖是不卖?”魏如漆向前逼近,双眼紧盯老板娘。
“好凶的眼……”
老板娘倒吸一口凉气,瞥见门口停泊的马车,奢华精致,绝不是普通富贵人家能调用,心内发怵,忙接过钱,应声点头。
“足矣,足矣。”老板娘嗫诺。
她本想一百钱直接卖魏如漆整匹,转念一想,又怕他发现自己抬价,只能颤抖着双手接过钱,再颤声劝道:“公子……”
“嗯?”魏如漆那双冷眼剜来。
“做得!做得!怎么做不得!小半匹有小半匹的做法嘛!”老板娘讪笑道,对白虚游躬身邀请道:“这位公子请来量体。”
踏入试衣间,白虚游撑开双臂,任由软尺穿行胸,腰,臀。
店小二忙不迭将三围记在纸上,汗却涔涔冒,晕得字迹长毛。
“这!这再瘦弱的公子,这布也不够用呐!何况裁布时还有损耗……”小二口中正喃喃,一只铁手扇来,砸得他身形压缩了两寸。
“做不得也做得!四大家的公子!凭你我惹的起!”老板娘揪住小二的脖颈耳语道:“做不得便撕了你嘴!”
小二颤声问道:“公~子,您是要长衫还是小褂?这布只够做——”
“长衫。”白虚游答道。
回门,必须衣着得体。
“可……”小二见白虚游面善,想解释下布料不足的问题,却撞见魏如漆抬手破帘而入,话又咽了回去。
“量好了?”
“嗯,是,是。”
“做快些。”
“嗯嗯,好。”
小二只记得那眼神像冰棱子,每戳自己一刀,自己就招供一句,莫名其妙竟全答应下来。
只是长衫没有能削减布料的地方,衣领可以做低些,但省不了多少布,其它部份,如袖子,衣摆,哪个能少?
小二的手一顿,一拍脑袋,终于想到办法。
待魏如漆再次踏入裁衣间,眼前白虚游一袭墨衣,衬得肌肤如玉,衣料虽是黑色,在阳光下却闪烁出江河的波涛。
“这女装怎么还挺合身,甚至有些好看?”魏如漆喉头一动,看着白虚游的俊秀模样,他心里堵。
“这——就是你家的上好货?”魏如漆咬牙道。
本以为让白虚游穿女装可以好好刺激他,没想到竟和他意外相配,让人一眼看不出性别,倒像是位清冷的少女。
“衣服合适吗?”白虚游感到目光炙热,偏头问道。
“盯你?呵!我是盯衣服!合适!怎么不合适?再合适不过了。”魏如漆慌忙收回目光,为白虚游撩起门帘,偷偷观察起他脸上的微表情。
面无波澜,冷漠无情,双目流转,鬓发飘飘。
“啊呸,看到哪儿去了?”魏如漆摇头,硬掐大腿肉。刚把思维逼回正途,却瞥见那新做的漂亮长裙后背,竟是一个镂空大洞!
白皙的肌肤平滑,隐隐还能看见合修后那一株墨藤。
原来是小二见衣料不够,绞尽脑汁,索性将后片做成镂空系带样式,倒也勉强成衣。
魏如漆正想质问小二,又心想自己确实不懂富家公子的穿衣打扮,只能叉着手生硬夸道:“好别致呐。”
小二讪笑作揖,心内不知骂他变态几百遍。
白虚游只觉得后背清透,身着那露背装便要出门,却见黑袍飞来,一件外衣披在白虚游肩上,身后魏如漆幽幽道:“不如披件外衣,凉。”
“他不要脸!老鬼我还要脸呢!”魏如漆确信白虚游已失忆,他定要解开秘术,从此彻底控制二公子。
魏府门外十米处,张白灯,结白条。
“在这等我。”魏如漆在按下白虚游,冷冷命令道。
两扇破门开敞,院内青石板干净,院子比白府马房一半还小。纸钱被阴风鼓起,打着旋儿飞到天上,再粘到魏如漆脸上。
府屋内恸哭声幽幽,只见三粒人影身披黑衣,脊背随哭声起伏。
“大哥。”魏如漆踏过门槛时迟疑半秒,挤出笑道。
“你!你来做什么!”那三粒人影齐齐回头,回话那位就是魏如漆长兄魏迟,他和魏如漆脸型、嘴角都相似,只是眼睛更圆些,里面正噙满泪。
“请你吃喜糖。”魏如漆眼神边笑边从袖口取出几粒喜糖。
魏迟的小女儿伸出双手正要接过叔叔的糖果,瞬间被父亲刀子般的目光给刺退,瑟瑟缩手。
“别碰我的囡!我养你十年,就为白家养了条哈巴狗!”
“你产业不置,攀附权贵,入赘给白家还嫌不够丢脸!”
“爹的忌日,你不哭不悲,还要来脏我魏家的地?抱着白家赏你的破烂糖,滚!”
魏迟从地上弹起来,一把揪住魏如漆衣领,抡拳向脸上轰轰砸。
魏如漆不躲,只任拳头如雨落下,体内墨气运转,护住心脉,手心还攥紧喜糖,脚却扎在原地。
拳头声越来越轻,魏如漆视线慢慢模糊。
“这么甜,都不吃?”魏如漆缓缓剥开糖纸,硬塞进肿胀的嘴,嘴角挤出血来。
他答应过父亲,不与兄弟动手,今日取走父亲的墨身,他更不会再动魏迟分毫。
“你不是来分糖的,那你究竟来做什么?”魏迟打累了,扯过衣袖一抹,血粘在袖子上晕开。
“呵。”魏如漆轻笑,细长的眼眯起一条黑缝:“大哥,你教我的,有来有往是为礼。我送你糖,你可得回我礼啊!”
“你丫的,讨债畜生—”魏迟的指骨咔咔作响,抡圆了拳头直朝前砸去。
“你现在姓白!魏家的宅地,你一毛也别踮记!”魏迟啐道。
魏如漆抬眼,目光骤冷,只见一道墨色闪过,魏如漆的五指已攥牢魏迟的拳头。他指尖稍一用力,魏迟额头便冷汗密布,面目扭曲起来。
作为杂墨世出的天才,又轮回八十世,魏迟在他眼中不过蝼蚁。
“回礼不用太贵重,我只要这个。”魏如漆挑眉,另一手指向桌上的祭台。
祭台牌位边冷烟缭绕,墨龛里塑着一具黑糊糊的泥身。
“我要的是死墨。”
所谓泥身,即魏老爷子死前以毕生功力所炼化而成的墨身,即揭皮所需的死墨。
墨修一世,只为成器,至于成器是什么样,从没杂墨知道。墨质天生分三六九等,作为末等,杂墨只能根据传言将身体揉成墨泥,供奉给器神,以求垂怜庇佑后世。
“你要动爹的墨身?你发什么疯?你要害他成不了器!毁了他这辈子的修行道行?”魏迟发疯似的竟不顾手疼,横冲直撞扑去,可魏如漆手更快,一把推翻墨龛,泥身滚落砸地,扑通一声就压成一坨扁泥。
“爹!爹!你生的杀千刀的好畜生!爹,你成不了器,是儿子不孝,儿子不孝!”魏迟身体伏在地上,四指刨地拨拢泥,想揉捏成人形。只是泪糊在泥上,刚拼好的形状又一瞬碎成千万片。
“大哥,这世上没有狗屁器神。”魏如漆冷笑,言辞切切。
“魏,如,漆,我要你死!”魏迟夺过地上一杆拇指粗的钢钉,尖头直指弟弟的太阳穴而去!
魏如漆早已在掌心蓄满墨气,第一世,自己就死在兄长的钉子下,头颅贯穿,死状可怖。
魏迟厌他不顾家族脸面入赘,怕他得势后强夺自己田宅,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风声急啸,钢钉已飞向魏如漆脑后!
忽得有一大物扑上魏迟的身,两人一起咕噜噜滚倒在地,魏迟愤愤一看,竟是有少年气的俊美“少女”,呲牙缠在他身上,死不放手。
魏迟来不及多虑,又举起钢钉向这位“少女”扎去。
“白家的人,你也惹的起!”魏如漆第一次对兄长使出墨藤,刹那乌藤缠绕其小臂,缠得肌肉从缝隙里膨起,魏迟疼得号叫着,手里的钢钉跌落在地上。
“这就是你嫁的白家的走—”魏迟咬紧牙,还是没把“狗”字说出口,垂下头叹气,他本以为白家看不上自己的杂墨弟弟,才敢多加欺侮,如今白家竟如此宝贝这赘婿,魏迟心内酸涩起来。
“我不是叫你别进门?”魏如漆愈发摸不透这白虚游,他又有什么资格来看自己家笑话,他们白家女儿偷跑,儿子替婚,不是更可笑么?
“我来救你。”白虚游气喘吁吁道。
“凭你?”魏如漆抹去脸上血痕,正想嘲讽他“不过难自保的纸修,装过头”,却听得一记闷响,魏迟嗷呜一声,在地面翻滚。
“你打这么重?”白虚游瞥见魏迟拳头上的血渍,一下明白自己刚刚脸疼的原因,笑脸结冰,竟猛一脚踹得魏迟扑地。
打魏如漆脸,就是打自己。
“白,白姑娘,小民并非有意,只是兄弟之间较量,手重了些,是不是呐,如漆!”魏迟心内唾弃白纸无用,又畏惧白家尊贵,伏在地上强笑道。
“这里肿了,这里红了,怎样能消肿呢?”白虚游的指尖快触碰到伤口,又瞬间缩回。
越碰越疼。
魏如漆不知怎么应,莫名直勾勾瞪着眼前清丽的少年,恨恨道:“消肿?简单呐,合修可消肿。”
越装越像了,傻子。
真当我老鬼没见过世面?
“那就快点合修。”白虚游脸上还阵阵作痛,忙褪下外袍,想快些助魏如漆恢复。
忽得宅门大开,砚公子领着数十奴仆踏入,手中还提着大小许多赠礼。
“诺,摆这。”砚公子挥扇。
“魏兄弟,我暂住魏府,贺你和白弟,哦不,白妹妹的喜事,不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