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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破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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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献的那堆谜语带给我的冲击真不小,让我在梦里还惦记着。
我在梦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梦中的黑暗,一会儿幻化成冥返和桑献的脸,一会儿变成所谓“命运度量裁断”的天平——我想象出来的。那满城风雨的场面也时常在梦中浮现,人们的哭笑声令我心悸。
隐约地,还有一阵短促凄厉的悲鸣,是嘶吼。
这些场景挥之不去,一遍一遍地向我复现。
“如果是噩梦的话,我觉得已经够了……”有点冷,我打了个冷战,想醒过来,却始终睁不开眼。
我不是在做梦吗?怎么……难道鬼压床了?
突然,所有场景消失不见,只剩下梦里的冥返和桑献。两人站的很远,面容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等一下!等等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但还是下意识地追了上去。
他们没有丝毫听见的迹象。我拼命追赶,反而一直无法接近他们。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我在这边,他们在那边。
我停下脚步。
一双眼睛,在他们身后的黑暗中缓缓睁开。他们没有任何反应。
黑与红,是这对巨眼的底色。它向外突起,眼中猩红血一般滴落,眼瞳滴溜溜转着,最后聚焦在我身上,停下了。
奇怪的东西……我直犯恶心,又后退了一大步。怪不得冥返和桑献会出现在我的梦里,看来是这家伙搞的鬼。
问题是,这家伙是个什么东西?
滴落的猩红化作蜿蜒的丝线,不断扭动着。如果你有幸见到,就会知道我已经尽力在美化这东西了,因为那丝线样的东西更像红色的线虫,会爬会乱动会恶心人,扭得千奇百怪。
我看的直犯恶心,心想我的梦里怎么会出现这么个玩意儿。
喷涌的丝线几乎淹没了冥返和桑献的背影,他们很快消失在丝线的缠绕中,不复存在。
我愣在原地。
尽管我很清楚这是梦,却依旧为他们的离去感到难以抑制的痛苦。
才向前迈出一步,我就差点摔倒在地。丝线不知何时已攀上我的小腿,飞速向上缠绕。
眼前慢慢变黑,我张开嘴却几乎无法呼吸,挣扎的幅度渐渐变小。
不会要在梦里被勒死了吧?我还能醒过来吗?
一缕冰凉的触感落到了我伸出的手上。柔软,轻盈,无声无息,感觉就像……一朵云?我尽力睁开眼,看清了手上的东西。
“小乌云,不可以在梦里吵闹哦……”伴随着温柔的低语,一团云雾聚集,化作优雅的少女,浮在半空。
我手中的云化作雾,笼罩了我,转眼将丝线断作粉碎,消失不见。我落到地上,狼狈不堪地踉跄几步,几次大口呼吸才缓过劲儿来。
“小白,过来。”少女浅笑低唤,全然不畏惧身前的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云落在少女掌心。少女用并拢的双指轻抚云身,将云变作纤细长剑,闪着冷光。
“阁下扰人清梦,未免过于失礼。若不立刻离开,云纱不会剑下留情。”少女眼神一凛,吐出威胁的话语。
剑尖优雅地在地上滑过半圈,指向巨眼。
丝线立刻绷直,铺天盖地向自称“云纱”的少女袭来。云纱却依旧站着不动。
云雾充盈了整个空间,置身其中的我什么也看不见。
云纱的身影隐去。剑光闪过,一阵撕裂皮肉的声音响起。
伴随着“砰”一声巨响,云雾和巨眼一同消失不见。
“无心恋战么……”云纱依旧端庄地站在原地,黑色雾气萦绕在云剑剑间。她将剑尖在地上轻点两下,剑变回她手中的一团云。
没等我发问,她便转过身,急切地对我说:“阁下,请快些醒来,回到清醒的世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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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开端在一条普通的小街上。
住户很少。爬山虎安静地伏了满墙,不声不息,年复一年。
这条路,晏冥返从小走到大。这条街和街上的人没有给他留下过什么印象。
彼时家中久已不和。父母之间已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交流,关系已然降至冰点。
只是家中没有争吵怒骂,也没有摔盆打碗。三人仿佛生活在古旧的默片中,除去沉默惟余黑白底色。
晏冥返没有心思深究他们的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想去思考他们为什么宁愿在沉默中苟且。至于是不是因为自己,他不愿意考虑这种可能性。否则,自己岂不是成了拖累他们的自私鬼?
家里没人管他。他坐在爬山虎墙下,一坐就是一整个上午、下午甚至一天,天色将晚才回到家中。
手中的书慢慢翻过一页又一页。晏冥返用眼角余光关注着不远处,一个自以为藏得很好、不会被发现的男孩探头探脑地往这里看,一脸好奇,很快跑远了。
一连几天天天如此,晏冥返都记住他的脸了。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晏冥返“啪”一下合上书,皮笑肉不笑地问那男孩。
男孩起初吓了一跳,然后带着被抓包的尴尬,一步一步向他蹭过来:“被发现了……”
“所以,有什么事吗?”
男孩终于在他身边站定,略显慌乱地扶了一下快掉下来的眼镜后,把手背在身后,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地,踌躇半晌终于开口:“其实没什么啦……我看你连着几天都在这看这本书,就想问问你看的什么书?好看不?”
“……”他一时间竟无法反驳这个理由。晏冥返无奈地揉揉眉心,往边上挪了些:“自己过来看。”
“可以吗?”男孩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坐到他身边。晏冥返把书给他。
“你不看了吗?”
“我看完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本书我已经看了一假期了。”
“一假期?你在这儿坐了一假期?”
“你不会以为我只待了这几天吧?”
“哪有,我以前还在这条街上见过你呢。你也是这条街上的吧?”
“你也是……?”晏冥返愣了一瞬,他对这条街上的人和事从来没有过什么印象。
“哎,你居然不知道……”男孩故作伤心。不过很快笑了,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光滑的鹅卵石,塞到晏冥返手里。
晏冥返疑惑地摊开手,在阳光下看清,石头上刻着一条小小的鲸鱼,十分笨拙。“……鲸鱼?”
“对,鲸鱼!就是我,我叫鲸落,萧鲸落。”鲸落笑得眉眼弯弯,“这是我自己做的,送给你!这样,你看到它就能记住我的名字。”
晏冥返摩挲着鲸鱼的轮廓,将这个名字在心里认真念了两遍。“我叫晏冥返。”
“这个名字好听!哎,我看到了,你书上写有。”鲸落指着书皮,头顶上两缕翘起来的头发小幅度晃动着,夕阳照在他脸上。“等一下,几点了?我得先回家了,书先还给你吧。”
晏冥返没有接:“你先看着,回头再还我。”
“那你家在哪儿?我去找你好了。”
晏冥返指着东边那一排房:“那边,七号。不过,最好别去……你可以明天上午在这里等我,我会来的。”
“好啊,我家在十八号,你也可以来找我。明天见!”鲸落挥挥手,迎着夕阳跑远了。
晏冥返攥紧手中的石头。不知为何,他突然不想回到那栋房子里去。
最后他还是进了家门。刚走到院子中央,他就听见了不同寻常的动静——家里一潭死水般的寂静被打破了。
他心下一紧,快步冲向屋门。
“砰”一声巨响,屋门被从里面大力推开,母亲披头散发地冲出来,拽着他就向外狂奔。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如同被按下了加速键,猝不及防向他袭来。
母亲推开门的那一刻,他清楚地看到了:客厅中盘踞着一头形如鬼魅的怪物,父亲已经仰面倒在地上,胸口血如泉涌,手里还握着一把刀。
怪物化作一阵黑烟,钻入父亲体内。
“父亲”对他们挥起刀。
一刀,两刀……母亲将似乎已经吓傻了的他尽力向门口一推。
母亲也倒下了。
“父亲”追上来了。
他的手已经按在门上。
“父亲”的刀毫不留情地落下。
衣服破了。血如泉涌,染红了他半边肩。
皮肉撕裂疼得他一阵颤抖,按住伤口无力地靠在门上。
“父亲”的刀再次落下。
他靠着门倒了下去。
血液的流失让他头晕目眩,意识渐渐模糊。
彻底昏迷前,他看到黑影重新出现,然后消失不见。
父亲最后倒下了。
眼前彻底黑暗。
……
“……冥返……你在哪……”他隐约听到呼唤,意识短暂回笼。
声音从门外传来。
……谁?
他的动静让门发出一阵响动。很快他再次昏迷,声音在意识里远去。
……
医院的天花板白的阴惨。
晏冥返睁开眼,看到的第一眼是天花板,第二眼就是萧鲸落。后者在床边紧张兮兮地望着他。
警方的调查结果再简单不过:父亲因为夫妻不和杀了母亲,然后畏罪自杀,他侥幸逃脱,仅受轻伤。
至于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只向别人解释了一遍,就再也没有解释过。因为没有人相信有什么怪物存在。
“小晏,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鲸落的母亲——一位温和的中年妇人——忧心忡忡地问,“不如来我们家……?”
他用沉默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们不再坚持,出去了,留下鲸落一个人待在他旁边。
“你相信我吗?”晏冥返突然问。
“什么?”
“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你是说……怪物?我不知道……”鲸落纠结地拽着衣服,“你还要回到自己的家里去吗?如果真的有怪物,那里现在不是很危险?万一怪物再回来怎么办?”
他不说话了。
鲸落适时地把一杯水塞到他手里:“喝水。”
他低着头,从杯中水的倒影里看见了自己漠然的脸。
最后,他还是回去了。
后来。
后来的一切记忆都成了碎片,刺得他千疮百孔。
那双眼睛,那双永远会望向他的眼睛,含着难以言说的悲伤。
暗红色的河流,从记忆的某一节点涌流,蜿蜒到他的身边。
你为什么才来?
为什么?!
“我不知道……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他听见自己近乎哀求的道歉声,一声比一声更低。
直到完全说不出任何话。
咔嗒。
齿轮停止了转动,似已锈蚀不堪。
咔嗒。
齿轮褪去锈迹,再次咬紧时间的轨迹。
咔嗒。
齿轮扭转了方向,走向命运的另一面。
“我们仍然有做出选择的机会。如你所见。”另一个人毫不在意,反倒哈哈大笑,“假如这是命运垂怜,那么我就能让它再来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我!”
“向前,亦或止步于此。一往无前是条单行道,没有回头的余地,只怕……也是条死路。”
他没有犹豫,握住了那只伸来的手。
他觉得,前方的道路更像是一道环。
行于环上,循环往复,永无终止。
他知晓命运不遂他愿。
揣测命运度量的结果,是一败再败。
……
晏冥返猛然睁开眼,冷汗顺脸滑下。眼中倒映着的是深灰的天和高耸的石林。
做梦了。
那么短的时间,做了那么长的梦。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记忆了……他以为,有些记忆连自己都已经忘了。
他直起身,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左肩。
一旁的鲸落眉头紧锁,似是陷在很深的梦魇中。
他看了一眼,突然伸手去推鲸落。
“鲸落,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