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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林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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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么去描绘我看到的?
一群绝望者,在倾城的阴云下,漠然地流着泪,举刀相向;一只繁复的巨眼,在无光的苍穹中,闭紧,又睁开,仿佛命运注视它播下的因果;一对永不闭合的双目,从信任到困惑,从恐惧到绝望,直至光芒永远泯灭。
除了那些之外的画面太过模糊,我看不见。光这几幅并不完整的画面突然在我眼前闪过,像走马灯一样,就足够令我畏惧。
短短十几秒的传送,漫长的仿佛十几个世纪。
我怀疑是噩蛊,也怀疑是某个人的记忆。
比如,晏冥返。
我的手开始有些颤抖。
冥返感觉到我的不安,将我的手抓得更紧。
如果是那记忆不像过去,更像未来。若是过去,冥返是什么时候经历的?若是未来,他的记忆如何得以窥见?
以及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如果是冥返的记忆,我为什么能看到?
令人头疼的意外发现。
正苦苦思索时,周围的景物突然清晰,随后便踩到了坚实的土地。我晕晕乎乎的,在一屁股跌坐在地前,冥返及时把我拉了起来,确保我站稳后才松开手。
大量信息突然涌入的感觉消失了,我顿觉舒畅。
“不习惯吗?没关系,习惯习惯就习惯了。”桑献已经站在了我们身边,看上去十分正常。“这里是心源林地,没有归墟力量侵蚀的地方。”
“你好点儿了?”
“好多了,没一会儿就缓过来了,一点事儿都没有。”
我抬头环视四周。这里虽然被称作林地,但整体上更偏向于喀斯特地貌的石林,石头中间有少许植被分布。天空的颜色是深灰色。
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年虚予向我们走来。虽然步履蹒跚,却带给人一种稳重而安心的感觉。
“磐林叔,他就是我告诉你们的,我们预言中的「无源之光」,萧鲸落。”桑献连忙转过身,把我拉过来,顺便低声告诉我,“我已经向其他祟蜮知会了你的到来,不必紧张。这位是林地的管理者与守卫者,磐林。”
我无奈地捂住脸。
……我紧张的是这个吗?让我紧张的是我的身份。
我看到了藏在林地里的祟蜮们投向我那殷切的目光,仿佛我的出现就代表归墟必败无疑,顿时感觉压力山大。
他们就这么相信我,预言所谓的「无源之光」?如果我不能打败归墟呢?
当然,退一万步讲,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我试图自我安慰:万一「无源之光」不是我,桑献只是为了提振士气临时让我顶替一下呢?“我……”
桑献揪着我衣领的力度陡然增大,笑容不改,低声说:“别瞎想,根本没有那个可能。我百分之一亿确定你就是「无源之光」,问就是直觉。还有,话不能乱讲,这个预言在祟蜮中非常重要,没有祟蜮会把预言当作儿戏。”
我噤声了。
噫,恐怖如斯。
“桑献,你们在说什么?”磐林问。
“没什么,安慰他别紧张而已。”桑献笑眯眯地松开手。我尴尬地对磐林笑了笑。
磐林有些激动,絮絮叨叨的:“孩子,能找到你真是太好了。归墟的力量正在不断侵蚀虚予世界,天空也变成了黑色,虚予找不到任何出路……越来越少……”
“我们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可是怎么能向噩蛊屈服?我们与人类共生,长久以来相安无事。生死亦有定数,人类也有人类的苦衷,我们怎么能将责任完全推到人类身上,因此与人类对立?可是归墟,它要打破平衡,挑起仇恨……”
“孩子,你的出现让我们再次燃起了与之对抗的希望……噢噢,我太啰嗦了……”
“没有没有!我很愿意多了解一些,您不必在意!”我诚惶诚恐道,顺带悄悄瞄了晏冥返一眼。
救救我,我现在该干什么?该说什么?会不会说出什么冒犯的话?
晏冥返明显接收到了我的目光,疑似笑了一下,然后转过了脸,没有任何回应。桑献则坏笑着后退了两步。
不是,你俩?!我欲哭无泪。
桑献就算了,冥返你怎么也……呜呜,友尽了。
磐林叔明察秋毫,察觉到了我的不安,便呵呵一笑道:“算了,孩子,先这样吧。你们刚刚经历了一场苦战,肯定累了,先休息好了。”
其实那场战斗我根本没出力……我心虚地低头看了看表,人类世界的时间已经十一点了,到睡觉时间了。
不过,由于来到虚予世界的经历过于奇特,我的大脑兴奋异常,几乎没有睡意。躺一会儿也行,说不定就睡着了呢。
“呃,也行?”
桑献把手搭在我肩上:“行啊,走,我给你俩找个地儿,保证不让他们打扰到你们。走啊,晏冥返。”
说完,他拐着我往反方向走。冥返走在我的另一边。
这片石林很大,桑献找到的是另一片被石头围住的空地,把我们带到这里后转身就走。
我席地躺下,冥返靠着一块石头坐下,闭上了眼,神情安详,十分平静。
躺了大约半小时,我悄悄睁开眼,从地上爬起来。冥返没有醒,依旧闭着眼,大概睡熟了。我暗自庆幸,向桑献之前离开的方向溜去。
“不好好睡觉,乱跑什么?”桑献的声音冷不丁从我脑袋上方响起。
抬眼一看,他正抱臂靠在不远处的一根石柱下。
我吓得一激灵,竖起一根手指搭在嘴上:“嘘,声音小点儿,别把冥返吵醒了!我是来找你问问题的。”
桑献的神色很古怪,想说什么但忍住了,最后扶额道:“……问。”
“虚予……能够看到记忆或预测未来吗?”
我已经思考了很久。遇到我的虚予前,我和冥返之间常有接触却什么都没发生。可是一激活我的虚予,我就看到了那些画面。
想必古怪产生的原因和万生有关,我不便直接询问,于是便问了个比较空泛的问题。
桑献的神情变了。他直勾勾地盯着我,审视的目光仿佛已经洞穿了我的身体。
当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说话了:“能。万生就能看到记忆,共情情感,无论是人类还是虚予。她的力量化作你的一部分,影响了你,所以你也能做到。”
“不过,由于你对力量的开发程度尚且不足,因此感知比较模糊。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你会留在心源林地,学着开发、掌控和塑造你的力量,「空域」。”
“诶?可是……”
“没有可是。万生已经消失,你不必把手中的力量看作万生。你的力量是她消失后产生的一处虚空的域界,即「空域」。归墟生于真空,而你掌握真空,这就是制敌的利刃。”桑献看穿了我的顾虑,直截了当道。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谢谢。”
我正准备溜回去,桑献突然叫住了我:“小鲸鱼。”
“嗯?怎么了?”
“你从晏冥返身上看到了一些东西,对吗?”
我背对着他,一言不发,冷汗直流。
谁知,他出乎意料道:“以后你恐怕会从他的记忆中见到更多。我本来也不赞成他的隐瞒,但是过去和未来告诉我们,太多事情不是你现在能知道的。将来,无论是我们向你坦诚,还或是由你自己发现,我都得告诉你的是——”
“不管你知道了什么,都别埋怨晏冥返,他是迫不得已的。有些事情,是他的执念,也是我的选择。”
“命运度量裁断的天平上,你我皆身不由己。”
“回去吧。”
我立时愣在原地。再回头看,桑献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石林间。
我只是……想问一个问题。他的话反而让问题的源头指向了晏冥返。不,一开始不就是吗?是晏冥返带我来到了虚予的世界,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话不能说的太绝对。他们给过我选择的权利。
桑献留下的话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直到我梦游般飘回晏冥返身边,重新躺下,沉沉睡去,那些话依然在耳边盘旋,进入了我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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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冥返眯着眼,看着萧鲸落蹑手蹑脚溜出去。
很快,不远处响起谈话声。很低,他听不清说了什么。
是去找桑献了。
不到半晌,萧鲸落魂儿一样飘忽进来,梦游似的重新睡下,睡得也不甚安稳。
不是梦游。他想。想必是桑献和他说了什么。
“你跟鲸落说什么了?”晏冥返没忍住,问。
桑献从他背靠的石头后边走出来。他刚才朝外走,一是为了制造神秘感,二是为了防止萧鲸落再追着他问东问西。看见萧鲸落回去,他立马就折返回来了。
“没说什么,就给他讲讲「空域」和万生的事,顺便告诉他咱们接下来的安排。嚯,后劲儿这么大?”
“……”
晏冥返重新闭上了眼。他就知道从桑献嘴里问不出什么东西,还是太相信他了。
“算了,没你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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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坐着的病人很安静,什么都不说,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神望着面前的医生和护士。
突然,毫无征兆地,病人情绪失控暴起,一边飞扑向病房门,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我说过了!这个世界没救了,我也没救了!!我们都会跟这个**的世界一起腐烂!!!让我——让我去死!!!我——”
还没来得及说完,护士便一把将他按到地上,一针镇静剂打下去后,病人静音了。护士借机将他重新按回床上。
年轻医生的眼底闪过一丝忧虑,快步踱出病房,走向下一个病房。
情况大同小异,甚至有些更严重。
“穆医生,您看,我们近期收治的病患无一例外全都是相同或相似的症状,而且这样的患者数量正在不断增加!”另一个医生扶了扶眼镜,“头部没有外伤,初步断定不是脑损伤导致的,其他检查也无一异常……”
“会有解决办法的。”穆挽低声说。
他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室内空无一人,穆挽随手锁上门。
另一个人的身影渐渐在空气中浮现。“没错,正是虚予世界的某些虚予干的。”
“你所说的——归墟——对吗?抚心,实际上,你知道的,这很难让我接受,可是你的出现让我不得不接受。”
“因为你是一位精神科医生,虚予的出现颠覆了你的某些认知,对吧?你的反应不足为奇,毕竟在曾经,能发现虚予者不过少数,绝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未曾见过什么虚予。”抚心幽幽道。
“现在这一特例马上就要被改变了——归墟要消灭人类世界,人类也因此有机会见证虚予的存在。”
“当然,也会有虚予主动去寻找自己所对应的人类,比如我。倒不是因为我有多善良,而是因为我贪生怕死。不找到你,你一死把我也带走了怎么办?我可不想死。”
穆挽笑容温和:“不会的。”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穆挽的笑容让抚心十分不爽,两只手绞在一起,“纠正一下,不是归墟干的,是他的手下蚀念。蚀念接下来会干什么我还不清楚,但是这恐怕是归墟试图侵蚀整座城市的预演。”
“你是如何得知的?既然得知了噩蛊的阴谋,为什么不把这一消息告诉祟蜮?他们两方不是相互对立吗?”
抚心摆摆手:“你不清楚我的定位。我不站他们两方的任何一方,对他们你死我活的争斗不感兴趣,不过会从两方打探那些有利于我和不利于我的消息。如果告诉祟蜮,噩蛊得知后来追杀我怎么办?”
穆挽笑容愈深:“哦,明白了。墙头草吗,还会两边倒。”
“不是!我哪边都不倒,你听懂没?!你这人怎么这么嘴欠?”
“哈哈,抱歉。”
“我说白了,你最近小心,别给他们可乘之机,我可不想被你拖累。”
“我会注意的。”穆挽轻轻点头,眼神中难掩忧色,“……抚心。”
“干嘛?”
“你说过,虚予是有特殊能力的。有什么能力……可以减轻那些病人受到的影响吗?”穆挽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抚心。
许是他眼中的恳求之色过于沉重,抚心不忍说出隐瞒和拒绝的话,使劲揉了揉后脑勺,半晌,才呼出一口气,说:“不瞒你,有。我的能力就是,否则我就不会叫这个名字了。”
“这名字竟然不是你自己取的么?”
“不是。在虚予诞化并显现出能力后,虚予前辈会根据能力为虚予命名。只有看不出能力的才会取别的名字,这种很少见,不过不是没有。我记得祟蜮里有个叫桑献的家伙就属于这种。”
穆挽的神色没有那么凝重了。他郑重地向抚心伸出了手:“谢谢。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可以请你帮助我们吗?就算哪一天归墟真的要毁灭这一切,在那之前,我也会尽己所能,去救治每一位饱受折磨的病患。如果有你的帮助,我想……可以减轻他们的痛苦。”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同意?”
“不同意也没关系。”
“谁说我不同意了?”抚心忙握住穆挽的手,还不忘小声嘟囔一句,“傻小子。”
“你说是就是。”
城市上空的天阴森惨切,不见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