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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雨巷糖粥暖 ...

  •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天边还剩一抹瑰丽的紫红。

      巷子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

      “带你去吃糖粥。”谢寻双手插在兜里,步子悠闲,侧头对初早晚笑,“别看这东西普通,最能熨帖人心。保证比你吃过的所有燕窝鲍鱼都舒坦。”

      燕窝。他果然猜到了宫潮生会做些什么。

      初早晚没说话,只是跟着他走。离开了宫家那片巨大的阴影,连空气都变得轻快。她甚至能闻到不知从哪家窗户里飘出的炒菜香。

      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七拐八绕,走进一条更窄的巷子。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侧的白墙斑驳,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

      巷子深处,挑出一面小小的、古旧的布幡,上面写着一个朴拙的“粥”字。

      幡下,是个极小的门面。门口支着个小煤炉,上面坐着一个巨大的紫铜锅,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米香和淡淡的甜香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

      一个头发花白、精神却很好的阿婆,正坐在小凳子上,慢悠悠地搅动着锅里的粥。

      “阿婆!”谢寻扬声喊道,熟门熟路地拖过旁边两张小马扎,“两碗糖粥,老规矩。”

      “小寻来啦!”阿婆抬起头,脸上笑开了菊花褶,目光落到初早晚身上,了然地笑了笑,“带朋友来啦?等着,马上好。”

      初早晚有些拘谨地坐在低矮的小马扎上。这环境,这高度,都让她新奇。她习惯了高背椅,习惯了宽大的画案,习惯了那种端着架子的“雅致”。

      此刻坐在这里,仿佛从云端,一下子落回了地面。

      踏实。

      “这地方……”她轻声说。

      “破地方,对吧?”谢寻接过话,笑嘻嘻的,“但东西,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

      阿婆手脚麻利地盛了两碗粥。白瓷碗,粥熬得米粒几乎化开,稠糯得像玉脂。上面,浇了一勺稠厚的、暗红色的豆沙,再撒上几点金色的糖桂花。

      红白黄相间,朴素,却诱人。

      “趁热吃。”谢寻把一碗推到初早晚面前,自己端起另一碗,毫不客气地呼呼喝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嘶——烫!过瘾!”

      初早晚学着他的样子,用勺子轻轻搅动。粥的热气熏着她的脸,带着甜香。

      她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

      温热的,稠滑的粥液瞬间包裹了味蕾。米的香糯,豆沙的清甜,桂花的馥郁,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一种简单而直接的温暖,从口腔,一路滑到胃里,然后,丝丝缕缕地蔓延到四肢百骸。

      像冻僵的人,泡进了温泉里。

      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她这几天一直没什么胃口,被各种疑虑和压力填满的胃,此刻却被这碗朴素的糖粥,熨帖得服服帖帖。

      她没说话,只是一勺接一勺地吃着。速度不快,却异常专注。

      谢寻看着她,笑了。没再出声打扰。

      旁边有几个刚放学的小孩子,背着书包,叽叽喳喳地跑来,熟稔地跟阿婆买粥喝,互相追逐打闹。

      巷子那头,传来咿咿呀呀的苏州评弹声,不知是哪家老人开的收音机。

      还有邻居经过,笑着跟阿婆和谢寻打招呼。

      “小寻,又带女朋友来啦?”

      谢寻也不解释,大大方方地笑:“阿叔,吃过了?”

      一切都鲜活,生动,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初早晚静静地吃着,听着,看着。

      她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这些,才是真实的世界。而不是宫家老宅里,那凝固的、沉重的、带着腐朽和怨恨气息的过往。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连碗壁都刮得干干净净。

      初早晚放下碗勺,感觉身体里重新充满了力气。不是那种强撑着的精力,而是一种从内里滋养出来的暖融融的力量。

      “怎么样?”谢寻问她,眼里闪着光。

      “很好。”初早晚看着他,很认真地说,“谢谢你。”

      谢谢你的糖粥。谢谢你的午后茶。谢谢你,带我看到这片不一样的,鲜活的江南。

      谢寻摆摆手,眼神温和下来:“初早晚,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有些事,想不通就先放着。天塌不下来。”

      他的话,总是这么直接,又这么恰到好处地戳中她。

      是啊,那幅画的秘密,宫潮生的异常,那些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想不通,就先不想了吧。

      至少此刻,她坐在这里,胃是暖的,心是静的。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夜色渐渐浓了。巷子里的灯光愈发显得温暖。

      两人并肩往回走,脚步都慢了下来。

      “以后要是觉得闷了,随时找我。”谢寻说,“别一个人在那宅子里硬扛。宫潮生那人……”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他活在他的世界里,那个世界太沉重,你不该被拖进去。”

      初早晚沉默着。

      她知道谢寻说的是对的。可一想到那幅画,想到画上的名字和那句话,想到宫潮生那双痛苦到极致的眼睛……

      她真的能轻易抽身吗?

      走到巷口,宫家派来的那辆黑色轿车,依旧沉默地等在那里。像一道无法摆脱的阴影。

      谢寻嗤笑一声,却没再多说什么。

      “回去吧。好好睡一觉。”他站在车外,对她挥挥手,笑容在夜色和灯光下,清爽又温暖,“记住,一碗糖粥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两碗。我请客。”

      初早晚终于忍不住,弯起眼睛,真心实意地笑了。

      “好。”

      她坐进车里。关上门,将外面那个鲜活温暖的世界隔绝。

      车内,依旧是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木质香。

      但这一次,她似乎没那么抗拒了。

      因为她的身体里,还留着那碗糖粥的暖意。她的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点甜香。

      回到宫家老宅。

      云姑等在门口,神色如常:“初小姐,回来了。老爷问您,明天早餐想用点什么?”

      初早晚停下脚步,看向云姑,第一次,用一种平静却坚定的语气回答:

      “麻烦告诉宫先生,我的饮食起居,可以自己安排。不劳他费心了。”

      云姑微微一愣,随即垂下眼:“是,我会转告老爷。”

      初早晚点了点头,径直走向自己暂住的小院。

      她的背影,挺直了些。

      宫潮生的“特别关照”,像一张网。

      但谢寻,就像一把简单锋利的剪刀。

      一碗糖粥,一杯清茶,几句直白的话语。

      剪开了网的缝隙,透进了阳光和空气。

      让她知道,她还有呼吸的权利。

      还有,选择温暖的权利。

      这一夜,初早晚睡得格外沉。

      没有噩梦。没有惊醒。

      只有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点,清甜的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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