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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谢公子的下午茶 ...

  •   宫潮生带来的低压,在听雨斋盘旋不去。

      像江南梅雨天,黏稠,湿重,闷得人胸口发慌。

      初早晚看着那碗渐渐冷却的燕窝,像看着一个无声的警告。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再对着这幅诡异的画,呼吸着充满宫潮生气息的空气,她会疯。

      她需要阳光。需要新鲜空气。需要……一个正常人。

      几乎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手机就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接起。

      “初早晚小姐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朗悦耳的男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像风吹过竹林,“冒昧打扰。我是谢寻,宫家的……嗯,算是商业伙伴?前两天在宫家的宴客名单上看到了你的名字。”

      谢寻?

      初早晚想起来了。资料上提过,谢家,与宫家势力相当,是江南另一巨头。关系……微妙。既有合作,也有竞争。

      “谢先生,有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没什么正事。”谢寻笑得更随意了,“就是听说宫潮生那家伙,请了位顶尖的修复师,宝贝似的藏在家里,连人都见不着。我好奇,什么样的大师,能让他这么紧张。”

      他话里的调侃意味很明显。直接,不绕弯子。

      这种直白,奇异地让初早晚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点点。

      “我不是什么大师,只是做分内工作。”她回道。

      “分内工作也得喘口气吧?”谢寻顺势接话,“怎么样,初大师?赏脸出来喝个下午茶?我知道有个地方,点心一流,环境也好,绝对没有……某些碍眼的人。”

      他意有所指。

      初早晚心动了。强烈地心动。

      逃离这个鬼地方。哪怕只是几个小时。

      “……好。”

      “爽快!”谢寻似乎打了个响指,“地址发你。半小时后见?”

      “半小时后见。”

      挂了电话,初早晚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看了一眼画案上的古画,那片暗红污渍和两行小字依旧刺眼。她果断地盖上防尘罩,收拾好东西。

      走出听雨斋,穿过那道道压抑的回廊。

      守在院门外的保镖看到她,似乎想上前询问。

      初早晚直接亮出手机:“我出去见个朋友,采购些材料。需要向宫先生报备吗?”

      她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保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侧身让开:“初小姐请便,注意安全。”

      半小时后。

      初早晚按照地址,找到了一条隐藏在繁华街区背后的安静小巷。

      巷子尽头,是一家小小的茶馆。白墙木窗,门口挂着蓝印花布的门帘,檐下挂着几只鸟笼,里面是叽叽喳喳的画眉。

      和宫家老宅那种沉重的历史感完全不同。这里,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她掀开门帘走进去。

      店里光线温暖,飘着淡淡的茶香和点心甜香。木制的桌椅磨得发亮。

      靠窗的位置,一个男人站了起来,朝她挥手。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卡其色休闲裤,身姿挺拔,眉眼俊朗,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上扬,带着一股阳光洒落的洒脱劲儿。

      和宫潮生的深沉、阴郁、克制,完全是两个极端。

      “初小姐?这边。”谢寻笑着招呼她。

      初早晚走过去坐下。

      “这里不错吧?”谢寻给她倒上一杯刚沏好的碧螺春,茶汤清亮,“我从小混大的地方,老板做的定胜糕,可是一绝。”

      他的态度自然熟稔,没有任何试探和打量,仿佛他们已是认识多年的老友。

      这种轻松,让初早晚几乎要喟叹出声。

      “很好。谢谢。”她接过茶杯,暖意透过瓷壁传到微凉的指尖。

      “跟我客气什么。”谢寻拿起一块小巧的、粉白相间的定胜糕,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尝尝。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我看你从进来,眉头就没完全松开过。怎么,在宫家老宅……工作不顺利?”

      他问得直接,眼神却清澈,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

      初早晚捏着温热的茶杯,沉默了几秒。

      “还好。就是……那宅子,有点闷。”

      “何止是闷?”谢寻嗤笑一声,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糕点,“那地方,跟个活棺材似的。宫潮生那个人更是,年纪轻轻,活得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古董,一身沉暮之气,能把活人憋死。”

      他吐槽得毫不留情。

      初早晚忍不住,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很轻微的弧度。却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真正想笑。

      “你跟他很熟?”她问。

      “熟?算不上。”谢寻摆摆手,“生意场上打交道罢了。他们家啊,规矩大得很,故事也多得很。”他顿了顿,看向初早晚,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说起来,他这次怎么舍得把祖传的宝贝拿出来让你修了?那幅画,据说是他的命根子,平时碰都不让人碰。”

      命根子?

      初早晚的心微微一沉。她想起宫潮生看画时的眼神,确实……像是在看极其重要的东西。

      “可能是……损坏比较严重吧。”她含糊道。

      “也许吧。”谢寻没有深究,话锋一转,“怎么样,宫潮生没为难你吧?他那人,脾气古怪得很,心思深得能淹死人。要是他给你气受,你跟我说,我帮你……嗯,至少在背后骂骂他出气。”

      他朝她眨眨眼,带着点孩子气的狡黠。

      初早晚又笑了。这次,笑意抵达了眼底。

      “没有。他……只是比较‘关照’。”她斟酌着用词。

      “关照?”谢寻挑眉,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怎么个关照法?送茶送水送温暖?还是……阴魂不散地盯着?”

      初早晚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喝了口茶。

      沉默,有时候就是答案。

      谢寻了然地点点头,哼了一声:“果然。他就这德行。看上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就恨不得圈起来,打上他的标记。偏执狂一个。”

      他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初早晚这些天来模糊的感觉。

      圈起来。打上标记。

      是啊,宫潮生那些“特别关照”,不就是一种无声的圈占吗?

      “不说他了。”谢寻挥挥手,像要驱散什么不愉快的东西,“说说你吧。初大师,除了修画,还有什么爱好?喜欢江南吗?”

      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开始聊一些轻松的事情。聊江南的美食,聊有趣的见闻,聊他天南海北旅行时遇到的趣事。

      他的话语活泼,思维跳跃,总能逗得初早晚忍俊不禁。

      窗外的阳光透过格栅窗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微微眯着眼,感受着久违的松弛。

      在这里,她不用时刻戒备,不用猜测对方每一句话背后的深意,不用抵抗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情感。

      她只是初早晚。一个普通的,出来喝茶的年轻女孩。

      时间过得很快。

      一杯茶见底,点心也吃得差不多了。

      “走吧,”谢寻站起身,笑容爽朗,“带你去个地方,消消食。保证比待在宫里……呃,宫家老宅有意思。”

      初早晚没有犹豫。

      “好。”

      走出茶馆,夕阳的余晖给青石板路铺上了一层暖金色。雨后初晴的空气,格外清新。

      谢寻双手插在裤袋里,悠闲地走在她身边,跟她介绍着巷子两边的老店铺,哪个阿婆做的青团最好吃,哪个爷爷的糖人吹得最像。

      鲜活,生动,烟火气十足。

      走过一个拐角,前面是一个小小的广场,有几个孩子在追逐嬉戏,笑声清脆。

      初早晚看着这一幕,心情是这些天来从未有过的宁静。

      也许,这才是生活本该有的样子。

      而不是被困在一座古老的宅子里,面对一幅充满谜团和怨恨的古画,和一个心思难测的男人。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一看。

      是云姑发来的短信。

      内容很简短:

      【初小姐,老爷问您晚上想吃什么,厨房好准备。】

      初早晚看着这条短信,刚刚放松的心情,瞬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看。无处不在。

      即使她逃出来了,那根无形的线,依然牢牢攥在宫潮生的手里。

      谢寻凑过来瞥了一眼,嗤笑:“瞧瞧。查岗来了。”

      他看向初早晚,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眼神变得认真而温和:

      “初早晚,记住,你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坐牢的。没必要事事都听他的。”

      他的话语,像一道光,猛地照进了她心底那片被阴霾笼罩的区域。

      是啊。她是来工作的。

      她有权拥有自己的时间和空间。

      她收起手机,没有回复。抬头看向谢寻,露出一个真心的、轻松的笑容:

      “不是要带我去个好地方吗?走吧。”

      谢寻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漾开更深的笑意。

      “走!”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个沉重而黏稠的下午,终于被这一杯清茶,和身边这个像阳光一样的男人,冲刷得清爽了许多。

      初早晚知道,回到宫家老宅,面对那幅画和那个人,烦恼依旧存在。

      但至少此刻,她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

      这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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