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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画中乾坤 ...

  •   宫潮生走了。

      听雨斋里,只剩下初早晚一个人。

      还有,满室的寂静,和窗外无止无休的雨声。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和宫潮生待在同一个空间里,那种无形的压力,几乎让她窒息。

      他的眼神,太烫。太痛。像带着钩子,要把她灵魂深处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硬生生勾出来。

      甩甩头。不想了。

      她是修复师。她的世界,只有眼前这幅古老的绢画。

      初早晚重新戴上白手套,拿起强光手电和放大镜。这一次,没有那道灼人的视线干扰,她很快进入了状态。

      心神沉淀。目光变得专注而锐利。

      光照下,千年绢帛的纤维纹理,岁月留下的每一道折痕、每一块霉斑、每一丝褪色,都无所遁形。

      她看得极其仔细。从画面的边缘开始,一寸一寸地向内推进。

      烟雨朦胧的远山。水波荡漾的湖面。摇曳的垂柳。还有,那座占据了画面核心位置的……石拱桥。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座桥上。

      心跳,又漏了一拍。

      太像了。和外面那座她驻足过的桥,几乎一模一样。连桥栏上雕刻的模糊纹样,都如出一辙。

      巧合吗?

      江南水乡,这样的拱桥很多。可像到这种程度……

      她压下疑虑,移动放大镜。

      然后,她看到了那株垂柳。就在桥头,柳丝如烟,拂过水面。

      而那个让她在意许久的破损,正在柳树的根部。不是简单的撕裂或虫蛀,更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用力划过。痕迹很深,即便经历了岁月,依旧清晰。

      她调整光线角度,凑得更近。

      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在那道尖锐破损的旁边,紧挨着,还有一片极其不显眼的……暗红色污渍。

      非常淡。几乎和绢帛本身的古黄色融为一体。不凑到极致近的距离,根本发现不了。

      那颜色……

      初早晚的心跳,莫名加快。

      她屏住呼吸,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极其轻微地,虚抚过那片污渍。

      不是颜料。不是霉点。也不是普通的污垢。

      那质地,那渗透进纤维深处的感觉……

      像是什么东西,干涸了千百年后,留下的……

      血迹。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初早晚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

      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怎么可能?一幅山水画上,怎么会有血迹?

      是动物的血?还是……当初装裱时不慎沾染的?

      可这位置,太巧了。就在那道尖锐破损的旁边。

      仿佛……仿佛当时有人,在这里,用尖锐之物划破了画,同时……也伤到了谁。血,溅了上去。

      她的头,突然开始隐隐作痛。

      一阵细微的眩晕感袭来。

      她下意识地扶住画案的边缘,稳住身体。

      闭上眼睛。黑暗中,似乎有破碎的画面闪烁。

      雨。很大的雨。
      桥。就是画上这座桥。
      一个人影。模糊不清。站在桥头。
      还有……一道冰冷的、绝望的视线……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

      初早晚睁开眼,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看着那片暗红污渍,呼吸有些不稳。

      这幅画……到底隐藏着什么?

      它真的,只是一幅普通的江南风景吗?

      为什么宫潮生看到它,会那样失态?为什么自己看到它,会有这些莫名其妙的反应?

      她强迫自己冷静。深呼吸。她是修复师,不能先自己乱了方寸。也许只是心理暗示。也许,那真的只是普通的污渍。

      对,普通的污渍。

      她定下神,决定暂时不去管那片污渍。继续检查。

      她将注意力移向画面的其他部分。在靠近画面左上角的天空位置,她发现了一片霉斑,覆盖了下方的远山轮廓。

      霉斑需要优先处理。否则会持续腐蚀画芯。

      她拿出专用的软毛排笔,极其轻柔地,开始清扫霉斑表面的浮尘。

      动作专业,稳定。心,也渐渐沉静下来。

      一点一点。霉斑被小心地拂去,露出下面更深的绢色。

      然而,随着霉斑的清除,初早晚的动作,再次僵住。

      她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充满了难以置信。

      在原本被霉斑覆盖的下方,远山轮廓的旁边,竟然……露出了两行极其细小的字!

      那不是题诗,也不是画家的落款。

      那字,是用一种非常接近画面色调的墨,小心翼翼地写上去的。刻意隐藏在山水之间,若非霉斑被意外清除,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字迹娟秀,带着一种女子特有的柔韧。

      初早晚的心,狂跳起来。她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斋室里回荡。

      她凑近,再凑近。放大镜几乎贴在了绢面上。

      她看清了那两行小字。

      第一行,是一个名字。一个让她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的名字——

      “宫潮生”。

      而第二行,是一句简短的话。一句如同诅咒,又如同叹息的话——

      “桥断水不断,恨海难平。”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初早晚拿着排笔的手,僵在半空。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冷。刺骨的冷。

      宫潮生?

      这幅至少有数百年历史的古画上,怎么会写着……现代雇主的名字?!

      不可能!

      绝对是重名!对,一定是巧合!历史上同名同姓的人很多!

      可……“桥断水不断,恨海难平”……

      这句话……

      那座桥!画上的桥!外面的桥!

      还有宫潮生看她时,那饱含“恨”与“海”般复杂情绪的眼神!

      这一切,难道只是疯狂的巧合?!

      初早晚猛地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博古架上。一个青瓷花瓶摇晃了一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浑然未觉。

      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两行小字。像是要将它们从绢帛上抠出来。

      大脑一片混乱。

      惊悚。荒谬。难以置信。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吞没。

      这幅画,不是古画。

      它是一个谜。一个针对她和宫潮生的,跨越了时空的谜!

      她是谁?

      宫潮生又是谁?

      他们之间,到底隔着怎样一段……“恨海难平”的过往?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大了。

      哗啦啦地敲打着屋檐和竹叶,像是在为她混乱的心跳伴奏。

      初早晚站在空旷的画室里,看着画案上那幅露出了隐秘字迹的古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工作。

      现在才发现,她踏入的,根本不是一座普通的江南老宅。

      而是一张用宿命和怨恨编织的,巨大的网。

      网的中心,是她,和那个名叫宫潮生的男人。

      而她,已经无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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