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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陌生的旧相识 ...

  •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宫潮生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砂砾摩擦过的沙哑,在这寂静的“听雨斋”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初早晚准备触碰画绢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来了。

      这预料之中,却又让她极度不适的问题。

      她缓缓直起身,转头看向他。

      宫潮生已经转回了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依旧紧紧锁着她,里面翻涌着她完全无法理解,也不想去探究的激烈情绪。那里面有探寻,有渴望,甚至……有一丝小心翼翼的祈求。

      祈求什么?祈求她给出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初早晚的心微微发沉。她不喜欢这种氛围,不喜欢这种被人强行拉入某种未知剧情的感觉。

      她定了定神,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疑惑的礼貌微笑。

      “宫先生,”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在今天之前,我们应该从未见过。我的履历,想必您已经看过了。”

      她的回答,清晰,冷静,带着职业性的疏离。

      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宫潮生眼底那簇隐秘的火苗,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乎要熄灭。他下颌线绷得更紧,苍白的面色似乎又透明了几分。

      “从未……见过?”他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极具侵略性,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外表,直抵灵魂深处,去验证她话语的真伪。

      “从未。”初早晚肯定地回答,目光不闪不避,坦然迎视着他,“宫先生可能是认错人了。或者,是在某些公开场合有过一面之缘?我记性不太好,抱歉。”

      她给出了最合理、也最敷衍的解释。

      完美地,将一个“陌生人”的角色,扮演得天衣无缝。

      宫潮生沉默了。

      他只是看着她。用一种近乎贪婪,又掺杂着巨大痛苦的眼神,死死地看着她。

      空气再次凝固。雨声仿佛被隔绝在外。

      初早晚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但她不能露怯。她必须守住这条界限。

      她微微侧身,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画上,用动作无声地结束了这场突兀的对话。

      “宫先生,如果没问题的话,我要开始工作了。”她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虚点在画绢上方,“初步看,这幅画的保存状况比预想的要复杂。尤其是这里的绢丝,老化严重,还有这个破损……”

      她开始用专业的术语,冷静地描述画作的现状,刻意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拉回到纯粹的雇主与修复师。

      宫潮生没有回应。

      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雨水打湿的、俊美而哀伤的雕塑。

      过了很久,久到初早晚已经用强光手电仔细检查完画心的一大片区域,记录下好几处需要重点处理的霉斑。

      他才终于动了。

      他缓缓走到画案的另一侧,与她隔着长长的画案,相对而立。

      “好。”他吐出一个字,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强行压抑下的平静,“你需要什么,直接告诉云姑。或者……告诉我。”

      “谢谢,暂时不需要。”初早晚头也没抬,“前期检查和记录,我一个人就可以。”

      拒绝。再次干脆利落地划清界限。

      宫潮生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蜷缩了一下。

      “这幅画,”他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古老的画绢上,眼神变得悠远而痛苦,“对我……对宫家,很重要。”

      “我明白。我会尽我所能。”初早晚公事公办地回应。

      又是一阵沉默。

      只有放大镜在画绢上缓慢移动的细微声响。

      “你叫……初早晚?”他突然又问。

      初早晚动作一顿,抬眼看他:“聘书上应该有我的名字。”

      “初见……早晚……”他低低地咀嚼着这两个词,像是在品味某种极致苦涩的东西,“很好的名字。”

      初早晚微微蹙眉。她不喜欢他念她名字时的语气。太沉,太痛,仿佛承载了千斤重担。

      “父母随意取的。”她淡淡回应,不欲多谈。

      “你……对江南熟悉吗?”他不依不饶,问题一个接一个,试图从任何可能的缝隙,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不熟。第一次来。”初早晚的回答,再次将他拒之门外。

      宫潮生又不说话了。

      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熟练操作工具的双手,看着她微微蹙起时……那眉宇间一丝若有若无的、他记忆深处刻骨铭心的神态。

      太像了。

      不只是容貌。连她微微抿唇时的小动作,专注时眼神里那种沉静的光……

      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还是……轮回真的存在?

      那她呢?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还是……在恨他?所以装作不认识?

      无数个问题,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初早晚能感觉到他那道始终未曾离开的视线。这严重干扰了她的工作。她不喜欢在被人如此“监视”的状态下工作。

      她直起身,放下手中的工具。

      “宫先生。”她看向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的工作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专注。您在这里,可能会影响到我的判断。”

      她在下逐客令。

      对一个付给她天价报酬的雇主下逐客令。

      宫潮生显然愣了一下。他大概从未被人如此直接地“请”离开过自己的地盘。

      他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更深沉的痛楚。

      她甚至……不耐烦看到他。

      “好。”他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声音干涩,“我不打扰你。”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复杂得让初早晚心头莫名一悸。

      然后,他转身。脚步有些虚浮,背影在空旷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孤寂落寞。

      他走了出去,融入了庭院迷蒙的雨幕中。

      直到那抹深灰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初早晚才缓缓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这个男人,太危险。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危险。而是一种……能扰乱她心神,将她拖入不可知深渊的危险。

      她抬手,揉了揉微微发胀的太阳穴。指尖触碰到皮肤,一片冰凉。

      刚才的对峙,耗费了她不少心力。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画案上的古画。烟雨,拱桥,垂柳……还有那个让她心悸的破损。

      为什么?

      为什么宫潮生会用那种眼神看她?

      为什么这幅画,会让她产生那种莫名其妙的酸楚感?

      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

      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她是修复师,她的任务是修复古画,仅此而已。至于雇主那些奇怪的情绪和举动,与她无关。

      她重新拿起放大镜,俯下身。

      可当她再次看到那个柳树根部的破损时,刚才那股尖锐的酸楚感,竟又一次隐隐浮现。

      这一次,伴随着酸楚的,还有一个极其模糊、一闪而逝的画面——

      好像……也是一个雨天。

      好像……也有人,在桥头,用同样绝望的眼神看着她……

      画面太快,快得抓不住任何细节。

      初早晚猛地闭上眼,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睁开眼,看着古老画绢上凝固的风景,第一次觉得,这次看似普通的修复委托,可能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窗外的雨,不知疲倦地下着。

      仿佛在无声地诉说,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关于恨海,关于情天的,古老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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