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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宫先生,我们回不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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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头的对峙之后,宫家老宅,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死寂。
像暴风雨过后,那种万物噤声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宫潮生没有再出现。
没有“特别关照”,没有突然的凝视,没有无处不在的影子。
他像是凭空蒸发。
又像是,刻意将自己,放逐在了初早晚的世界之外。
初早晚依旧每天去听雨斋。
修复工作,接近尾声。
那幅古画,在她手下,一点点褪去岁月的尘埃,显露出原本清雅秀丽的容颜。
烟雨,拱桥,垂柳。
只是那道破损被精心弥补,那片暗红的“不负”,被她用特殊技法,永久地固定、保护起来。没有清除,也没有刻意凸显。
它就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句读,标注着一段泣血的过往。
她的心,也像是被修复过。
少了惊惧,多了沉静。
那些混乱的梦境,那些尖锐的心痛,随着真相浮出水面,渐渐平息。
她不再是被动承受的容器。
她成了一个清醒的,带着悲悯的……旁观者。
这天傍晚。
她终于完成了最后一处“全色”。
放下笔,退后两步,审视着这幅焕然新生的古画。
完美。
除了……那片无法,也不该被抹去的“不负”。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修好了?”
一个沙哑的,几乎认不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初早晚猛地回头。
宫潮生站在那里。
倚着门框。
不过几天功夫,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本合体的深色衬衫,显得有些空荡。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阴影。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
只是里面的风暴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枯寂的平静。
像燃尽了的灰。
他看着她。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灼热和偏执。
只有疲惫。深不见底的疲惫。
“嗯。修好了。”初早晚移开目光,看向画,公事公办地回答。
他缓缓走进来。
脚步有些虚浮。
走到画案前,停下。
他的目光,落在画上。
贪婪地,一寸寸扫过。像是要将这熟悉的景致,刻进灵魂里。
最后,定格在那片暗红的,“不负”之上。
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手指下意识地蜷缩。
他没有问那是什么。
他知道了。
或者说,他猜到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沉重得,能压垮呼吸。
“谢谢。”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你把它……修复得很好。”
初早晚没说话。
他的目光,从画上移开,转向她。
那目光,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探寻。
“早晚……”他唤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我们……能不能……”
“不能。”
初早晚打断了他。
声音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怨恨。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彻底的清醒。
宫潮生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看着她。眼底那点微弱的,希冀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
初早晚抬起头,直视着他枯寂的眼睛。
“宫先生。”她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画,修好了。”
“我的工作,结束了。”
“我们之间……也该结束了。”
她顿了顿,看着他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丝淡淡的,连她自己都诧异的悲悯。
“前世种种,无论是爱是恨,是误会还是辜负……”
“都随着那一跳,了结了。”
“那个在桥上对你说‘我恨你’的初早晚,已经不在了。”
“那个在画上写下‘不负’的初早晚,也不在了。”
她的声音,像江南秋日的雨,清冷,没有温度。
“站在你面前的,是初早晚。一个古画修复师。”
“仅此而已。”
宫潮生的身体,晃了晃。
他扶住画案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在支撑着,不要倒下。
他看着她。
看着这个,拥有着同样容貌,却有着截然不同灵魂的女子。
看着她眼底,那片平静的,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的……疏离。
他知道。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桥断了。
水,还在流。
但曾经渡桥的人,早已湮灭在时光的洪流里。
回不去了。
无论他多么悔恨。
无论他多么想弥补。
无论他……多么爱。
都回不去了。
这比恨他,更让他绝望。
他缓缓地,松开了扶着画案的手。
挺直了背脊。
尽管那背影,看起来随时会碎裂。
“……好。”
他吐出一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
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彻底的放弃。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幅画。
看了一眼画上,那片暗红的“不负”。
然后,目光落在初早晚脸上。
深深地,看了一眼。
像是要将她的样子,刻进轮回里。
“保重。”
他说。
然后,转身。
一步一步,走出了听雨斋。
走进了外面,渐渐浓郁的暮色里。
没有回头。
初早晚站在原地。
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廊庑的尽头。
心里,空了一块。
却,莫名地,轻松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
暮色四合,倦鸟归巢。
一场跨越百年的痴缠孽债。
一场轰轰烈烈的“追妻火葬场”。
最终,以这样平静的,近乎残酷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她没有赢。
他也没有输。
只是,纠缠在一起的线,终于被理顺,然后……剪断了。
宫先生,我们回不去了。
这句话,是告别。
也是……新生。
对她。
对他。
都是。
夜色,温柔地笼罩下来。
初早晚轻轻关上了听雨斋的门。
也关上了,那段属于“恨海情天”的,沉重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