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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云姑的禅语 ...

  •   “不负”。

      这两个字,像两簇小小的火苗。
      在初早晚的眼底燃烧。
      在她混乱的心湖里,投下两颗沉重的石子。

      不负。
      不辜负。

      那个雨夜之前,在书房争执的最后一刻,那个“她”……是想用这种方式,留下什么讯息?
      是对谁说的?
      是对宫潮生……表明心迹?
      还是……对自己立下的誓言?

      太多的疑问,盘旋在脑海。
      几乎要炸开。

      她需要答案。
      而现在,唯一可能给她答案,又不会像宫潮生那样带来巨大压迫感的,似乎只有一个人。

      云姑。

      那个见证了宫家百年风雨,眼神沉静如古井的老人。

      初早晚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听雨斋。
      她没回自己房间,径直走向云姑居住的那个僻静小院。

      院门虚掩着。
      里面飘出淡淡的草药香。

      初早晚推门进去。
      云姑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一个红泥小炉,炉上坐着药罐,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她手里拿着一把蒲扇,不紧不慢地扇着火。
      夕阳的余晖,给她花白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是初早晚,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来。

      “初小姐。”云姑的声音,和这暮色一样平和,“坐。”

      初早晚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手指冰凉,微微蜷缩。

      她看着云姑沉静的脸,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直接问那两个字?问那段血腥的过往?
      太唐突了。

      云姑也没有催她。只是拿起旁边的陶壶,给她倒了一杯刚沏好的菊花茶。
      金黄色的花瓣,在热水中舒展,沉浮。
      清香,沁人心脾。

      “天气燥,喝点菊花茶,清心明目。”云姑将茶杯推到她面前。

      初早晚端起茶杯。温热的瓷壁,暖着冰凉的指尖。
      她喝了一小口。微苦,回甘。
      躁动不安的心,似乎被这温和的苦涩,稍稍安抚了一些。

      “云姑……”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那幅画……我修复到……那片破损,和旁边的……污渍了。”

      她斟酌着用词,不敢直接提“血”字。

      云姑扇火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随即恢复如常。
      “嗯。”她只是应了一声,表示在听。

      “我……”初早晚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我在那片污渍下面……看到了一点东西。”

      云姑抬起眼,看向她。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了然的光。

      “看到了什么?”她问,语气依旧平静。

      “两个字。”初早晚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不、负。”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只有药罐咕嘟咕嘟的声响,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云姑沉默了。
      她放下蒲扇,目光投向那袅袅升起的水汽,眼神变得悠远。
      像是穿透了时光,看向了某个遥远的,布满尘埃的角落。

      过了许久,久到初早晚以为她不会回答时。

      她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

      “是啊……‘不负’……”

      她转过头,看着初早晚,眼神复杂,带着怜悯,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那是……她用血,和着眼泪,写下的。”

      轰——!

      初早晚的脑子,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

      血和泪……写下的?!

      不是无意滴落!是……刻意书写?!

      “为……为什么?”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云姑的目光,再次投向虚无。

      “那天晚上……从书房跑出来之后……她没有立刻去桥边。”
      “她回了自己的房间。手上还在流血。心……大概也碎了。”
      “她看着那幅,被他划破,又沾染了她鲜血的画……”
      “她拿起了笔……蘸着的,不是墨……是她自己的血……”

      云姑的声音,很轻。像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古老故事。
      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初早晚的心上。

      “她写下了‘不负’。”
      “或许,是想告诉他……她从未辜负过他的一片情深。”
      “或许,是想告诉自己……纵然身死,此心……不负。”

      初早晚的眼前,瞬间模糊。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她能想象那个画面。雨夜将至,烛火摇曳。一个心碎的女子,用染血的手指,或笔尖,在那幅定情的,也是决裂的画上,写下这泣血的两个字。

      何其决绝。
      何其……悲壮。

      “那……他呢?”初早晚哽咽着问,“宫潮生……他知道吗?这两个字……”

      云姑缓缓摇头。
      脸上,是深深的惋惜和……一丝无奈。

      “他不知道。”
      “那天之后,画就被他收了起来。他不敢看。那画,那血,都成了他的心魔。”
      “他只知道,画破了,染了血。却从未……像你这般,看得如此仔细,更不曾想过,那血污之下,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他困在自己的‘恨海’里太久了。只看到了表面的‘毁灭’,却看不到……毁灭之下,那颗至死‘不负’的心。”

      恨海难平。
      是因为,他一直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在痛苦,在悔恨。
      却不知道,那个被他误解,被他逼到绝境的女子,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留下的,不是诅咒,而是……“不负”。

      初早晚捂住嘴,泪水无声滑落。
      为那个痴情又刚烈的女子。
      也为那个,被自己心魔困住,错过了这最重要真相百年,活在无尽煎熬里的……宫潮生。

      这是一场,何其惨烈的……误会。

      “缘分写在三生石上面……”
      云姑忽然轻轻哼唱起这句《江南》的歌词,声音苍老而缥缈。
      她看向初早晚,眼神深邃:

      “初小姐,潮水涨落,自有定时。缘分深浅,也强求不得。”
      “有些人,有些事,就像这画上的血迹。表面看,是污渍,是伤痕。但谁能想到,下面还藏着……‘不负’的真心?”
      “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看人心,更是如此。”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初早晚:

      “恨海之下,或许,也曾是情天。”
      “只是当事人,被迷了眼,蒙了心。看不透罢了。”

      药罐里的水,快要熬干了。
      发出滋滋的声响。

      云姑站起身,去端药罐。
      动作缓慢,却沉稳。

      “初小姐,”她背对着初早晚,最后说了一句,“画,你可以继续修。但修的不是画,是心。”
      “你的心。还有……他的心。”
      “至于能不能修好……就看造化了。”

      她端着药罐,走进了屋里。

      留下初早晚一个人,坐在暮色四合的小院里。
      捧着那杯渐渐冷却的菊花茶。

      耳边,回荡着云姑的禅语。

      “恨海之下,或许,也曾是情天。”
      “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看人心,更是如此。”

      她低头,看着杯中沉底的菊花。
      原本紧缩成一团的花瓣,在热水中,早已彻底舒展。
      露出了它最本真的形态。

      所以……
      宫潮生那看似偏执疯狂的“恨”与“纠缠”之下……
      是否,也藏着一颗,被她(前世)的“不负”所震撼,所折磨,渴望弥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真心?

      而那幅画。
      连接着恨海与情天。
      修复它,不仅仅是在修复一件文物。
      更像是在……试图弥合一段,跨越了生死,充满了血泪和误会的……孽缘。

      初早晚放下茶杯,站起身。
      晚风吹来,带着凉意。
      她的心,却不再像来时那般冰冷混乱。

      云姑的话,像一盏灯。
      虽然微弱,却照亮了迷雾中的某个方向。

      她看向听雨斋的方向。
      看向宫家主宅的方向。

      宫潮生。
      如果……如果你知道,那血迹之下,藏着的是“不负”。
      你待如何?

      这恨海……
      是否,真的……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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