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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番外一:玉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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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沈玉珠,太傅府的二小姐。记忆里最鲜活的颜色,是东宫的红梅——那是姐姐昭雪宁最喜欢的花,也是萧景琰将军常陪她去折的花。
姐姐待我极好,像疼惜珍宝一样疼惜我。她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总会第一个给我;我爱吃的桂花糕,她会让厨房每日现做;就连她最宝贝的那支梅花簪,也会在我生辰时取下来,插在我鬓边逗我开心。那时的她,常常和太子沈砚之在太傅府的海棠苑里习字。我总爱跟在他们身后,看姐姐执笔写“上善若水”,看太子殿下提笔回“厚德载物”。太子殿下待我也很好,会遣人给我买京城最时兴的糖人,会在我被府里的大丫鬟欺负时,不动声色地替我解围。
可这一切,都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碎了。
姐姐和太子殿下被绑架了。家里人动用了所有力量,才把姐姐从乱葬岗附近救回来。可回来的姐姐,好像变了一个人。她不记得太子殿下了,看见他时眼神里满是陌生;她也不再和我讲那些“上善若水”的道理,只是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对着那支梅花簪发呆。
更让我不安的是,太子殿下再也没来过太傅府。反倒是隔壁王府的庶子萧景琰,开始时不时地出现在姐姐的院落外。他不像太子殿下那样清俊贵气,身上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疏离感,可他看姐姐的眼神,却让我莫名地心慌。
春日宴那天,湖光山色,宴饮正酣。姐姐却不慎失足落了水。我尖叫着让人去救,可那些侍卫动作太慢了!就在我急得快要哭出来时,一道青色身影如离弦之箭般跃入湖中——是萧景琰。
他将姐姐托出水面时,自己却呛了好几口水。姐姐被救上岸后一直昏迷不醒,我守在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充满了自责。如果不是保护我……我越想越难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姐姐醒来那天,我正趴在床边打瞌睡,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我猛地睁开眼,却看见姐姐病痛折磨的样子,我忍不住的哭了。
那天姐姐正温柔地看着我。“玉珠,”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我是不是……有个儿时很要好的玩伴?”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看着姐姐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咬咬牙,把“太子沈砚之”的名字说了出来。
姐姐眼睛亮了又暗。
从那天起,我开始常常给她讲她和太子殿下的过去——讲他们在海棠苑习字,讲太子殿下给我买糖人,讲他们一起在月下许愿……姐姐听得津津有味,有时会笑着流泪,有时会沉默地握住我的手。
我以为一切都在变好,可父亲的一次朝会,却像一块巨石,砸破了这短暂的平静。那天父亲下朝回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母亲和姐姐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摇头叹气,什么也不肯说。直到深夜,他才悄悄把我和几个哥哥叫到书房,唯独没叫姐姐。
“皇上催着我们昭家选一个女儿入宫为太子妃。”父亲揉着眉心,声音疲惫,“我本想推玉珠出去,可沈砚之那孩子……话里话外,都只要雪宁。”
我们商量了很多对策,可皇权天威,岂是我们能抗衡的?那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赐婚的圣旨还是来了。那天阳光很好,可姐姐接过圣旨时,脸色却比纸还白。我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尽可能多地陪着她说话。
看着她眼中化不开的忧郁,心里充满了疑惑。她的忧郁,是因为要嫁给一个不记得的人,还是因为……萧景琰?我总觉得,那忧郁里,有萧景琰的影子。
姐姐出嫁那天,十里红妆,风光无限。我将亲手绣的荷包送给她,荷包上绣着并蒂莲,寓意“永结同心”。可姐姐看着我的眼神,依旧是挥之不去的忧郁。我站在府门口,看着那顶红轿渐行渐远,心里充满了担忧——她在东宫,真的能幸福吗?
一次宫宴结束,我和娘亲还有父亲去看望姐姐,给她带了红薯,那天我看到姐夫了,他长得很好看,配得上我姐姐。
那天晚上的雪格外的美,
记忆里最暖的画面,是东宫雪夜那株红梅下,姐姐昭雪宁、姐夫沈砚之,还有我,三个人在雪地里打雪仗。姐姐笑起来眼尾弯弯,姐夫会悄悄把雪球放进姐姐发间,然后在她嗔怪时又温柔地替她拂去肩上的花瓣。那时烤红薯的香气漫在殿里,暖炉的炭火噼啪作响,连空气都是甜的。
那天,爹爹被小人污蔑,在宫中为证清白去撞柱子了,给我和哥哥们还有娘亲吓的魂不守舍的,回来爹爹又被诬陷贪款。皇上好像很生气,让我们全家没有命令不得离开府邸,那几天真的是憋死我了,都不能出去玩,天天在家里呆着。
直到那天,我正在家里吃着桂花糕,贴身丫鬟青黛突然闯了进来,脸色惨白地尖叫:“老爷!夫人!大公子!二公子!二小姐!不好了!大小姐她……她跑去霁州了!”
我手里的桂花糕“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父亲和母亲急得团团转,立刻派人去追;而与此同时,太子殿下也快马加鞭,朝着霁州的方向赶去。
我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日夜为姐姐祈祷,希望她不要有任何危险。
没过几日,家里收到了萧景琰的来信。他在信里说,姐姐在霁州很安全,让我们不要担心。父亲和母亲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又过了些时日,听说姐姐要回来了。我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她。她一下车救抱着母亲说她回来了。
自从这次之后姐姐总会时不时的回来住,那个时候我不懂,以为姐姐是想念我才回来的,后来才知道是和太子哥哥发生了矛盾。
那天,宫里来了皇后身边的嬷嬷,不知道她和姐姐和父亲说了什么,第二天姐姐走了。
我问她还会回来吗,她笑着说会的。
可那天之后姐姐没有回来过。
变故是从霁州的瘟疫开始的。那天我在府里练字,突然听到哥哥的书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他要去霁州,去萧将军的封地。母亲红着眼睛拦他,可哥哥说,萧将军在前面扛着,他不能躲。我拉着爹爹的衣角哭,却只看到母亲指尖攥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残酷的现实很快就给了我答案。不到一个月,霁州传来噩耗——大哥和萧景琰都染上了瘟疫,不治身亡。
母亲听到消息后,当场就晕了过去;父亲的眼睛瞬间红了,这个平日里威严的男人,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失声痛哭;二哥也抱着我,哭得不能自已。我看着他们,眼泪也止不住地流。姐姐在宫里,她知道这件事了吗?她会哭吗?
姐姐回来参加丧礼那天,一身素缟,形容憔悴。她没有哭,只是一直对着大哥和萧景琰的棺材发呆,眼神空洞得吓人。
太子殿下和父亲在院外聊了很久,后来太子殿下独自去了偏院。我看着姐姐伤心的样子,眼泪再次决堤。
我把大哥留下的信和玉佩交给姐姐。她接过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那哭声压抑得让人心碎。
接下来的几天,姐姐一口饭也不吃。我怕她身体撑不住,亲自下厨给她煲汤。可汤热了又冷,她始终不肯喝一口,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两具棺材。
姐姐回东宫后,我便很少再见到她了。
宫变那天,火光染红了半个京城。我躲在太傅府的假山里,听下人说姐姐穿着素白的宫装,挡在太子身前,把白玉簪抵在自己脖子上。我吓得浑身发抖,只恨自己年纪小,什么都做不了。后来宫变平了,姐姐终于肯走出偏殿,可她对太子还是淡淡的,就像隔着一层梅枝上的雪,看着近,碰着凉。
我常去东宫看姐姐。有时会看到她坐在石桌旁,太子给她煮茶,她浅啜一口,只说“尚可”;有时会看到太子熬夜批奏折,姐姐默默温一碗莲子羹放在旁边,却不说话就走。太子生辰那天,姐姐送了一方绣着红梅的锦帕,太子高兴得像个孩子,可伸手想去握姐姐的手时,她还是避开了。
那年秋天,姐姐开始咳嗽。起初只是几声,后来夜里咳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太子急得团团转,传了所有太医,甚至去民间寻访名医,可姐姐的脸还是一天比一天白。我去看她时,她拉着我的手,声音沙哑地说:“玉珠,以后要好好活着,别像姐姐这样。”那时我不懂,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抱着她哭。
姐姐走的那天,东宫的铜钟敲了三下,闷得人心里发疼。我扑在她的灵柩上哭,喊着“姐姐”,嗓子都哑了。太子站在旁边,穿着一身素白孝服,脊梁挺得笔直,可眼神空洞得吓人,像丢了魂的木偶。葬礼过后,他把自己关在姐姐的房里,谁都不见。
入冬下第一场雪时,我又去了东宫。庭院里的梅花开得正盛,白雪压着红梅,美得像一幅画。可我没看到太子,只看到青黛姐姐红着眼睛出来,说太子走了——他躺在床上,手里攥着那方红梅锦帕,脸上带着笑,像是睡着了。
后来我常去东宫的梅树下坐着。春风吹过,梅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树下埋着姐姐的白玉簪,还有太子的玄铁护心符。我总想起小时候,哥哥、姐姐、萧将军和太子,我们一起在梅树下追蝴蝶的日子。那时的梅香,甜得像蜜。
现在,只有梅树还在,年复一年地开着花,守着这座空荡荡的东宫,守着一段再也没人提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