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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梅烬兵戈 ...

  •   东宫的雪还在下,梅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殿下,三皇子那边……又有动静了。”
      暗卫统领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却在寂静的书房里炸出一声惊雷。沈砚之正对着案上那枚玄铁护心符出神,符身的梵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恍惚间竟像是萧景琰临终前那双平静的眼。
      “说!”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毕现,三年来被昭雪宁的冷漠磋磨出的倦怠瞬间被厉色取代,掌下的狼毫笔被捏得“咔”地一声脆响。
      “三皇子昨夜寅时,秘密会见了兵部侍郎张衡。”暗卫统领额头渗出冷汗,“属下追查三日,在城南柳林别院的地窖里,发现了……发现了足以装备五千甲士的制式兵器,还有三车未拆封的火药。看这规模……怕是有谋反之意。”
      “谋反?”沈砚之嗤笑一声,指节泛白地将护心符狠狠拍在紫檀木案上,符身与硬木相撞,发出沉闷的嗡鸣,“沈恪他倒是好大的胆子!真以为孤这三年不问朝事,东宫就成了他能随意觊觎的肥肉?”
      他霍然起身,玄色朝服的广袖扫过案上的舆图,将那卷绘着大胤疆域的绢布带得簌簌作响。走到舆图前,他枯瘦的手指在京城的位置重重一点,指腹几乎要戳穿绢布:“三年了……”
      三年来,他被昭雪宁的沉默殿外,被萧景琰的死讯凌迟着日夜,竟真的险些忘了朝堂暗处还蛰伏着这样一条毒蛇。沈恪这些年明里拉拢朝臣,暗里培植势力,如今更是勾结兵部要员,私藏军械,其心昭然若揭。
      “传孤令!”沈砚之的声音冷得像冰,“调东宫羽林卫第三、第五营,即刻封锁城南所有出口,凡出入者格杀勿论!再调神机营火铳队,将柳林别院围个水泄不通!告诉他们——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
      “是!”暗卫统领领命,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书房的阴影里。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上,书房里只剩下沈砚之粗重的呼吸声。他重新拿起那枚护心符,指尖摩挲着冰冷的玄铁,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霁州的景象——三年前那里如今定是尸横遍野,萧景琰和昭玄的尸骨或许还埋在那片被瘟疫啃噬的焦土之下,无人收殓。
      而京城里,一场裹挟着鲜血与权谋的风暴,正随着他的命令,悄然酝酿。沈砚之望着舆图上那密密麻麻的城池标记,忽然觉得掌心的护心符烫得惊人——这一次,他不仅要护住东宫,更要护住那个他亏欠了一生的人,哪怕代价是燃尽自己。
      三日后,寅时三刻。
      东宫的铜钟被撞得震天响,那沉闷的嗡鸣一声接一声,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丧钟。侍卫长浑身浴血,甲叶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回廊里格外刺耳,他跌跌撞撞闯入书房时,带起的风惊落了案头的琉璃盏——那是昭雪宁生辰时,沈砚之特意寻来的南海琉璃,此刻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晶莹的碎片溅得到处都是,像极了即将到来的血色。
      “殿……殿下!三皇子……三皇子带兵入宫了!”侍卫长单膝跪地,声音因恐惧而扭曲,甲胄上的血污顺着纹路流下,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暗红色。
      沈砚之猛地从椅上站起,腰间佩剑“呛啷”出鞘,寒芒瞬间充斥了整个书房,映得他眼底一片猩红。三年来积压的阴郁与今日的惊变在他眼中碰撞,迸发出骇人的戾气。他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袍,只穿着玄色中衣便冲出书房,玄色的发带在风中狂舞。
      刚到承天门前,眼前的景象便让他如坠冰窟——火光冲天,将半边夜空染成了血色。沈恪身披鎏金铠甲,胸前的狮头护心镜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他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马鬃被火光照得通红,像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三万禁军甲胄鲜明,手持长戟,在他身后列成方阵,甲叶碰撞的声响汇成一股令人胆寒的铁流,正缓缓向太和殿的方向推进。
      “沈恪!”沈砚之一步踏上宫门前的汉白玉阶,玄色朝服被朔风吹得猎猎作响,衣摆下露出的中衣前襟还带着昨夜昭雪宁无意间留下的一点梅渍,“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沈恪在马上仰头大笑,金冠上的珠翠随着他的动作乱颤,发出细碎的脆响:“做什么?当然是取你而代之!沈砚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为了一个女人失魂落魄,这太子之位,你不配坐!”
      他抬手一挥,身后的士兵齐齐举起火把,将宫门前照得如同白昼。沈砚之的目光扫过那些士兵的甲胄,心脏猛地一缩——每一片甲叶上,都刻着三皇子府特有的缠枝莲纹样,显然是蓄谋已久,绝非临时起意。
      “你以为,仅凭这些乌合之众,就能攻下东宫吗?”沈砚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知道自己低估了沈恪的野心,也低估了这三年来自己的疏忽给了对方多少可乘之机。
      “是吗?”沈恪冷笑一声,马鞭重重抽在马臀上,乌黑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那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实力!”
      话音刚落,数名士兵抬着攻城弩上前,将黑沉沉的弩箭对准了宫门的木质横梁。“咻——咻——”数枚火箭拖着长长的尾焰,划破浓稠的夜色,精准地射向宫门。
      “放箭!”沈砚之厉声下令,早已待命的东宫羽林卫立刻挽弓搭箭,羽箭如蝗,射向沈恪的军队。
      喊杀声瞬间响彻云霄。沈恪的士兵举着盾牌冲锋,东宫的羽林卫则依托宫门的地利顽强抵抗。箭雨交织,鲜血飞溅,很快便染红了承天门下的汉白玉阶。
      沈砚之手持长剑,亲自站在宫门最前方。他的剑法凌厉,每一次挥剑都能带起一片血花,玄色朝服早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想起萧景琰临走前的眼神,想起昭雪宁此刻或许正在殿内的窗边,听着这震耳的厮杀声,心中便涌起一股绝不能输的信念。
      “太子殿下!西北门告急!”一名侍卫踉跄着跑来,甲胄上插着一支羽箭,“三皇子的人从侧门突破了!”
      沈砚之心中一沉,知道自己中计了。沈恪明着强攻正门,实则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好让伏兵从侧门攻入。
      “固守正门!”他当机立断,“传我令,神机营火铳队立刻支援西北门!”
      然而,就在他分神之际,沈恪骑着马冲破了箭雨,手中长枪直刺他的面门!
      沈砚之挥剑格挡,枪剑相撞,发出刺耳的金鸣。沈恪的力量极大,震得他虎口发麻,长剑险些脱手。
      “沈砚之,你输了!”沈恪狞笑着,手腕翻转,长枪如毒蛇般刺向他的肋下。
      沈砚之侧身避过,险险擦着枪尖,胸前的朝服被划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他闷哼一声,反手一剑刺向沈恪的咽喉。
      两人在宫门前展开了激烈的厮杀,周围的喊杀声仿佛都成了背景。沈砚之的剑法本就不输沈恪,更何况他此刻抱着必死的决心,招式更是狠辣无比。
      “铛!”又是一次硬拼,沈恪的长枪被震飞,他本人也被沈砚之的力量逼得连连后退。
      宫变的消息传到东宫时,昭雪宁正在给窗下的梅树浇水。青黛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话都说不利索:“娘娘!三皇子……三皇子谋反了!带兵围住东宫了!”
      昭雪宁手里的铜壶“哐当”落地,清水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她走到窗边,撩开一角窗纱,只见远处火光冲天,喊杀声隐约传来。
      “娘娘,我们快从密道走吧!”青禾拉住她的手,急得大哭。
      昭雪宁摇了摇头,眼神平静得可怕:“走?能走到哪里去?”
      她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那支白玉簪和昭玄的毛笔。她将白玉簪紧紧攥在手心,簪尖刺破皮肤,渗出点点血迹。
      “青黛,青禾。”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你从密道走,去找太傅,让他立刻联络忠良旧部,勤王救驾。”
      “那您呢?”青黛泪如雨下。
      昭雪宁微微一笑,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我是太子妃,东宫有难,我岂能苟且偷生?”
      她看着窗外的梅花,那些被昨夜风雨打落的花瓣,此刻被鲜血染红,竟有种凄绝的美。
      沈砚之的玄色朝服早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叛兵的。他倚着宫门的残柱,长剑上的缺口如同他此刻的气息,越来越弱。数名叛兵狞笑着围上来,长枪的寒芒映着他眼底的猩红——他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这力竭之际,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从宫门内冲出,带起一阵风,吹散了些许血腥气。
      是昭雪宁。
      她素白的宫装在火光与血色中格外刺眼,手里紧紧攥着那支白玉簪,簪尖的血迹是方才她刺破指尖所留,在跳动的火光下红得惊心动魄。她没有丝毫犹豫,一步便站在了沈砚之和沈恪的军阵之间,单薄的身影在甲胄林立的战场上,竟硬生生筑成一道谁也不敢轻易逾越的屏障。
      “沈恪!”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力量,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承天门,“你若敢伤他分毫,我便立刻自刎于你面前!”
      她抬手将白玉簪抵在自己的脖颈上,那抹莹白的玉色与颈间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只要稍一用力,便能见血。
      沈恪骑着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金冠上的珠翠因他的动作而乱颤。他本想嘲讽,目光却在触及那支白玉簪时猛地一缩——那是萧景琰送她的定情之物,也是他无数次想从她手中夺来的东西。
      “昭雪宁,你别逼我!”他的声音因慌乱而拔高,挥手示意士兵停下,“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为了这个将你弃之如敝履的男人,值得吗?”
      昭雪宁的目光扫过场上的血腥,最终落在沈砚之苍白如纸的脸上,眼神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我没有逼你,”她缓缓开口,声音清冽,“我只是在告诉你,有些底线,不能碰。他是太子,是我夫君,这便是我的底线。”
      沈恪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猛地想起数日前,自己曾在宫宴上醉酒,拉着昭雪宁的手,贴着她的耳边低语:“雪宁,沈砚之根本不懂你。你看他何曾真正关心过你?不如跟了我,我许你凤冠霞帔,让你做这后宫真正的主人……”
      那时昭雪宁只是冷冷地推开他,眼神里的厌恶几乎要将他灼伤。如今想来,那番挑拨的话语,竟成了此刻最锋利的反讽。
      “底线?”沈恪像是被激怒的困兽,猛地拔高声音,“他若真有底线,当初就不会怀疑昭家,不会让昭玄和萧景琰白白送死!昭雪宁,你清醒一点!他根本不值得你这样!”
      这番话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在场每个人的软肋。沈砚之猛地抬头,眼中的血色更盛,他想反驳,却连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
      昭雪宁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晃,握着白玉簪的手却更紧了。她看着沈恪,一字一句道:“他们的死,是瘟疫无情,是天命难违,与殿下无关。沈恪,你若还有一丝良知,便该明白,篡逆夺权,永远不会有好下场。”
      沈砚之看着她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他想让她离开,想告诉她这里太危险,却发现自己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用单薄的身躯,为他筑起最后一道防线。
      就在这僵持之际,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擂鼓。沈砚之的暗卫统领带着三千东宫羽林卫精锐赶到,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将沈恪的叛兵团团围住。
      “殿下!末将救驾来迟!”
      沈恪见大势已去,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调转马头,想要从侧翼突围。
      “哪里走!”沈砚之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力气,猛地拔出腰间仅剩的佩剑,拼尽全力掷了出去。
      长剑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刺穿了沈恪的后心。
      “沈砚之……你……”沈恪不甘心地瞪大眼睛,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剑尖,金冠滚落,露出底下灰白的头发。他倒在血泊之中,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败在一个看似已经被情爱摧毁的男人手中。
      战斗平息后,承天门下一片狼藉,血腥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沈砚之挣扎着起身,一步步走向昭雪宁。
      她依旧站在原地,白玉簪还抵在脖颈上,素白的宫装被溅上了点点血污,却更显得她眉眼清冷。
      “宁宁……”沈砚之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每走一步都牵扯着伤口,疼得他额头渗出冷汗。
      昭雪宁缓缓放下白玉簪,转身看向他。月光落在她脸上,映出一片苍白,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却也依旧冰冷。
      “殿下没事就好。”她微微福了福身,语气疏离得仿佛刚才那个以死相护的人不是她,“臣妾先告退了。”
      她说完,便提着裙摆,转身走进了宫门的阴影里,只留下沈砚之一个人站在血泊中,望着她的背影,心如死灰。
      远处,东宫的梅花在月光下静静绽放,暗香浮动,却驱不散这宫闱深处的寒意。沈砚之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他赢了这场宫变,却彻底输掉了那个曾愿意为他以命相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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