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公式里的心跳》有龙则灵张

7、冰层下的裂痕

　　嗡嗡嗡——
　　手机固执地震动着，屏幕上“父亲”两个字，像一道冰冷的符咒，瞬间冻结了江辰脸上那昙花一现的柔和。餐厅里喧嚣的背景音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卡座这一角的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
　　林溪看着他骤然阴沉下来的侧脸，和他紧抿的、几乎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心里猛地一沉。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江辰。不再是那个冷静、自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学神，而像是一只被触及了逆鳞的困兽，周身散发着抗拒和……一种深藏的疲惫。
　　他没有立刻接电话，也没有挂断，只是任由那震动声持续着，仿佛在与他无声地对峙。
　　几秒钟后，震动停止了。屏幕暗了下去。
　　江辰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目光落在暗下去的屏幕上，眼神空洞，仿佛透过那小小的屏幕，看到了某些令人厌烦却又无法摆脱的东西。
　　林溪小心翼翼地放下筷子，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她看着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想说点什么，安慰也好，询问也罢，但话语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和他之间，似乎还没有熟悉到可以轻易探问这种明显属于私人领域、且带着负面情绪的事情。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那该死的手机，再次不屈不挠地震动起来！
　　还是“父亲”。
　　江辰的眉头狠狠一皱，眼底闪过一丝戾气。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猛地拿起手机，指尖划过接听键，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冰冷：
　　“喂。”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个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语气的中年男声，即使隔着距离，林溪也能隐约感受到那股压迫感。
　　江辰听着，没有立刻回话，脸上的线条越发绷紧。
　　“我知道。”他打断对方，语气生硬，“时间还没到。”
　　那头又说了些什么。
　　“我的选择，我自己负责。”江辰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像淬了冰，“不需要他指点。”
　　“……”
　　“实验室还有数据要处理，没事我挂了。”
　　他甚至没有等对方回应，直接掐断了电话。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
　　他将手机随手扔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然后，他靠在卡座的椅背上，闭上眼，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整个人被一种低气压笼罩着，与刚才那个会因为她的笑容而微微扬唇的男生判若两人。
　　林溪的心揪紧了。她看着他眉宇间化不开的倦怠和烦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那看似无坚不摧的高冷外壳下，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沉重。
　　她沉默着，拿起茶壶，将他面前已经凉掉的大麦茶倒掉，重新斟上一杯温热的，轻轻推到他手边。
　　细微的动静让江辰睁开了眼。他看到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水，又抬眼看向林溪。她正望着他，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只有纯粹的、柔软的担忧。
　　那眼神，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试图穿透他周身的冰层。
　　他眼底的冰冷戾气，似乎被这目光融化了一丝。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胸腔里翻涌的负面情绪。
　　“抱歉。”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恢复了平时的语调，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下，依旧能听出残余的波动，“影响你吃饭了。”
　　“没关系。”林溪轻轻摇头，声音柔和，“你……还好吗？”
　　江辰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那杯温热的茶，喝了一口，目光落在翻滚着红油的烤鱼上，却仿佛失去了所有食欲。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是自嘲的意味：
　　“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不应该有这种……俗世的烦恼？”
　　林溪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在所有人眼中，他是天之骄子，家境优渥，才华出众，前途一片光明。他似乎应该没有任何烦恼，一路顺风顺水。
　　“每个人都会有烦恼的。”林溪轻声说，语气认真，“这和你是谁，拥有什么，没有关系。”
　　江辰转头看她，目光深邃，似乎在审视她这句话的真谛。
　　林溪鼓起勇气，继续道：“而且……能感觉到烦恼，说明你在意。在意，本身就不是一件坏事。”
　　她在意他写在草稿纸上的名字，所以她烦恼；他在意电话那头的人或事，所以他也会情绪失控。
　　江辰看着她，女孩的眼睛清澈而真诚，像未经污染的山泉，倒映出他此刻有些狼狈的影子。她的话语很简单，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一点点。
　　“是我父亲。”他忽然说道，声音很轻，像是不经意间漏出的一丝缝隙，“他对我的人生，有一套完整的‘最优解’规划。”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她提及自己的私事。虽然语焉不详，但林溪明白，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袒露。
　　那个“最优解”，显然与他自己的意愿相悖。
　　“所以……你学计算机，是因为……”林溪试探着问。
　　“一部分是。”江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他需要我继承家业，科技公司，懂技术是基础。但更多的，是因为我喜欢。”
　　他说“我喜欢”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是属于他江辰自己的、不容侵犯的领地。
　　“那就坚持你喜欢的。”林溪看着他，眼神坚定而温暖，“你那么厉害，一定可以找到平衡点的。”
　　她的话像是一阵暖风，吹散了些许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江辰看着她，女孩的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信任和鼓励，仿佛相信他无所不能。
　　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让他冰冷的心湖，泛起了一丝微澜。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从她脸上移开，重新拿起筷子，“先吃饭吧，鱼要凉了。”
　　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两人重新开始吃东西，只是话题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松。大多数时候是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充满尴尬，反而有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安静陪伴的意味。
　　吃完饭，江辰结账，两人一起走出烤鱼店。夜晚的凉风拂面，吹散了餐厅里的燥热和油腻。
　　回学校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都没有说话。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交错在一起。
　　走到通往宿舍区的岔路口，江辰停下了脚步。
　　“今天，”他看向林溪，夜色中，他的眼眸显得比平时更加深邃，“谢谢。”
　　林溪知道，他不只是在谢谢她陪他吃饭。
　　“不客气。”她微笑着摇摇头，“烤鱼很好吃。”
　　江辰看着她路灯下柔和清丽的侧脸，和那双映着灯光的、亮晶晶的眼睛，心中微动。他忽然想起刚才在餐厅，她那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和他生活中常见的虚伪客套、精明算计截然不同，干净得让人想要靠近。
　　“林溪。”他叫她的名字。
　　“嗯？”林溪抬头看他。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算法很少报错。”
　　他说完，没等林溪反应，便转身，朝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背影很快融入夜色。
　　林溪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慢慢消化了他这句话。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算法很少报错……
　　这大概是她听过的，最特别、最“江辰式”的……情话了吧？
　　意思是，和她在一起，他感觉很顺畅，很舒适，很少遇到让他心烦意乱的“Bug”？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甜蜜感，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心动，瞬间席卷了她。之前因为他父亲来电而带来的压抑感，被这句话彻底冲散。
　　她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自己发烫的脸颊，嘴角疯狂上扬。
　　回到宿舍，面对苏晴连珠炮似的追问“约会”细节，林溪只是红着脸，傻笑着，反复回味着那句“算法很少报错”，以及他接电话时，那罕见却让她心疼的脆弱模样。
　　她好像……看到了冰层之下，真实的江辰。那个也会烦恼、也会疲惫、需要理解和陪伴的江辰。
　　而他，似乎也愿意，向她稍稍敞开心扉。
　　这种彼此靠近的感觉，让她觉得无比珍贵。
　　第二天是周六，林溪醒得很早，心里还充盈着昨晚的甜蜜。她打开手机，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邮箱，没有新邮件。又点开微信，班级群里倒是很热闹，在讨论下周的班级活动。
　　她随手刷着朋友圈，忽然，一条几分钟前刚发布的状态，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发布者是——江辰。
　　他居然发朋友圈了？
　　在林溪的印象里，江辰的朋友圈几乎是一片荒芜，偶尔转发也是极其专业的学术文章或者竞赛通知，从不分享个人生活。
　　而此刻，他发布的，是一张照片。
　　照片拍的是一页摊开的、写满了复杂代码的笔记本屏幕。而在代码的注释区域，被人用红色的标记笔，清晰地圈出了一行字。
　　那行字是：
　　// TODO: 优化与Lin_Xi的交互协议，提升稳定性与响应速度。
　　照片配文，只有简洁的两个字：
　　“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