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落暮繁秋

9、春天来临

　　寒假的日子，像被拉长了的慢镜头，带着一种与校园生活截然不同的、家庭特有的琐碎和温情，却也弥漫着无所适从的空茫。

　　予池的家在邻市一个安静的小区里。

　　父母都是温和的知识分子，家里总是收拾得一尘不染，弥漫着书香和淡淡的茶香。

　　他们关心予池的学业和身体，餐桌上总会摆上他喜欢的菜，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这样的环境本该让予池感到放松和安逸，可他的心里，却总像是缺了一角，空落落的，风一吹过，就泛起冰凉的回响。

　　那份空缺的形状，名字叫作成渊。

　　手机成了他与那个喧嚣明亮世界唯一的连接。

　　成渊的信息总是很多，很杂，像他本人一样充满活力，时不时地跳跃在屏幕上。

　　“予池予池！我到家了！我妈做了红烧肉，馋死你了哈哈哈！”（附上一张色泽诱人的红烧肉图片）“今天跟初中哥们儿出去打球了，虐得他们满地找牙！（得意表情）”“唉，寒假作业一个字没动，感觉要完蛋了……（哭泣表情）”“你看我拍的烟花！漂亮吧！（一段模糊但绚烂的烟花视频）”“在干嘛呢？好无聊啊……”

　　每一条信息，予池都会反复看好几遍，然后在心里斟酌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回复。

　　他的回复通常都很简短，“嗯”、“好的”、“看到了”、“很漂亮”，偶尔会多问一句“作业很多吗？”或者“打球没受伤吧？”。

　　他不敢说太多，怕暴露自己过分关注的心思，怕打扰到成渊丰富多彩的假期生活，更怕那种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的、对方生活里热闹非凡而自己这边寂静无声的落差。

　　他点开成渊发来的那段烟花视频，背景音是嘈杂的人声和成渊兴奋的欢呼。

　　视频晃动得厉害，但那些在夜空中砰然炸开、流光溢彩的火焰，却仿佛带着温度，灼烫了他的指尖。

　　他能想象成渊站在拥挤的人群里，仰着头，脸上映着变幻的光彩，眼睛比烟花还要明亮的样子。

　　那样的场景，离他安静的书房太遥远了。

　　除夕夜，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窗外是连绵不绝的鞭炮声和夜空中此起彼伏的璀璨烟花。

　　年夜饭很丰盛，电视里播放着喧闹的春节联欢晚会，父母脸上洋溢着团圆的喜悦。

　　予池坐在沙发上，陪着父母看电视，嘴角努力维持着微笑的弧度，心里却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看着外面的热闹，无法真正融入。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成渊发来的信息。

　　“予池！新年快乐！！！”

　　后面跟着一连串的烟花和庆祝的表情包。

　　几乎是同时，班级群里也被各种新年祝福刷屏了。

　　予池看着成渊那条简单却充满力量的信息，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他点开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

　　他想回一句“新年快乐，成渊”。

　　他想问“你在看春晚吗？”他想说“我们这边也在放烟花。”他还想……说点别的。

　　一些在这样特殊的、适合表达祝愿与思念的夜晚，或许可以被包容、被理解的话。

　　但他最终，只是逐字删掉了那些涌到指尖的、更长的句子，回复了和群里其他人一样的、最普通不过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很快，成渊回复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新的一年，也要继续麻烦你啦！物理就靠你了！”

　　看，他总是这样。

　　自然而然地将他纳入未来的规划，虽然是关于令人头疼的物理。

　　予池看着那句话，心里泛起一丝微甜的苦涩。

　　“嗯。”

　　他回复道。

　　放下手机，窗外的烟花正好绽放到最绚烂的时刻，将夜空瞬间点亮，也短暂地照亮了予池有些寂寥的侧脸。

　　热闹是他们的，而他那份隐秘的、无处安放的思念，只能在这震耳欲聋的喧嚣中，悄无声息地沉淀到心底最深处。

　　寒假作业他早已写完，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看书，或者漫无目的地浏览网页。

　　他点开成渊的社交平台主页，那里更新了几张照片。

　　有他和家人团聚的合影，照片里他笑得一脸灿烂，手臂搭在父母肩上；有他和朋友打球后大汗淋漓的搞怪自拍；还有一张是夜晚街景，配文是“无聊，闲逛”。

　　予池将那张看似普通的街景照片放大，仔细地看着每一个角落，仿佛能从中窥见成渊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

　　这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注视，他知道。

　　但他控制不住。

　　成渊像一束过于强烈的光，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即使只是通过一方小小的屏幕折射过来，也依旧吸引着他这颗微小尘埃的全部注意力。

　　偶尔，他也会拿出那条未能送出的米白色围巾，指尖轻轻抚过细腻的羊绒纹理。

　　它柔软、温暖，就像他想象中，拥抱成渊时的感觉。

　　但他只能想象。

　　时间一天天过去，寒假进入尾声。

　　返校的日子越来越近，予池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逐渐被一种混合着期待和不安的情绪所取代。

　　期待再次见到那个光芒万丈的人，不安于那份即将重新开始的、需要小心翼翼隐藏心事的日常。

　　返校前一天，予池仔细地将那条米白色围巾叠好，重新放回了行李箱的最底层。

　　它就像他这个寒假所有无声的思念和未曾说出口的话语，被妥帖地收藏起来，不见天日。

　　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冬日傍晚灰蓝色的天空。

　　这个没有成渊在身边叽叽喳喳的、漫长的冬天，终于要过去了。

　　而他知道，当春天来临，当再次见到那个人时，他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又会不由自主地，为他而剧烈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