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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初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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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彻底敛去了最后一丝温柔,凛冽的北风开始呼啸着穿梭在校园的林荫道间。
梧桐树变得光秃秃的,枝丫倔强地指向灰白色的天空。
学生们纷纷换上了厚重的冬季校服,臃肿的棉袄掩盖了少年人挺拔的身姿,却掩不住蓬勃的朝气。
期中考试带来的波澜逐渐平息,日子重新被课业、习题和偶尔的闲暇填满。
成渊和予池的“晨练小队”因为天气转冷和学业加重,频率降低了一些,但并未中断。
偶尔在不下雨的清晨,他们依旧会裹着厚外套,呵着白气,在清冷的校园里慢跑几圈,然后一起去食堂喝上一碗热乎乎的豆浆。
这天是周六,只上半天课。
下午放假,不少本市的学生都回家了,宿舍楼里安静了许多。
予池的家在邻市,通常一个月才回去一次。
他正坐在宿舍的书桌前,对着一本英语习题册发呆,心里盘算着是去图书馆还是就在宿舍里消磨这个下午。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成渊清亮又带着点急切的声音:“予池!在吗?”
予池起身开门。
成渊站在门口,脸颊和鼻尖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眼睛却亮晶晶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看起来像是装毛线的袋子。
“快,帮我个忙!”
成渊不等予池回答,就侧身挤了进来,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
他把袋子往予池的书桌上一放,露出里面几团深灰色的毛线和两根粗长的毛线针。
予池愣住了,看着那堆毛线,有些不明所以:“这是……?”
“我妈非逼着我学织围巾!”
成渊一脸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语气里带着点抱怨,又有点不好意思,“说是要送给奶奶的生日礼物,体现孝心。可我这手,打球还行,摆弄这针啊线的,简直跟打架一样!我看你平时做事情挺细心的,手也巧,教教我呗?”
他看着予池,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期待,仿佛予池是解决这个难题的唯一希望。
予池看着那堆深灰色的毛线,又看看成渊那双骨节分明、更适合握笔和打球的手,心里有些想笑,又有些莫名的柔软。
他确实会一点基础的针织,是小时候看他妈妈织毛衣时零星学来的,虽然算不上熟练,但起针、平针这些基本操作还是会的。
“我也不是很会。”
予池实话实说,语气有些犹豫。
“没关系!你肯定比我强!”
成渊已经自顾自地搬了把椅子在予池旁边坐下,拿起毛线针,笨拙地试图模仿着记忆中母亲的动作,结果毛线缠在了一起,打了个死结。
“你看!我就说吧!”
看着他手忙脚乱、跟毛线较劲的样子,予池最终还是心软了。
他接过成渊手里的毛线针,轻声说:“我先帮你把结解开吧。”
他低下头,纤细白皙的手指灵活地在灰色的毛线间穿梭,耐心地解着那个死结。
成渊就凑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呼吸轻轻拂在予池的耳畔。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和予池手指动作时细微的摩擦声。
“好了。”
予池终于解开了结,把理顺的毛线递还给成渊。
“哇!予池你太厉害了!”
成渊由衷地赞叹,眼睛里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快,快教我怎么起针!”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宿舍里都弥漫着一种温暖而专注的气氛。
予池坐在成渊身边,一步一步地演示着如何绕线、如何挑针、如何织出平整的平针。
他的讲解依旧耐心而细致,就像之前给他讲物理题一样。
成渊学得很认真,但手指确实不太听使唤。
要么是针脚太紧,织得像块硬邦邦的抹布;要么是漏了针,出现一个大洞;要么就是力度不均,织出来的部分凹凸不平。
他时不时地发出懊恼的叹息,或者因为一点点小小的进步而雀跃不已。
“哎呀,又错了!予池,你快帮我看看这里……”“哈哈!你看这一小段,是不是比刚才好点了?”“这什么时候才能织完啊……我感觉奶奶明年生日都戴不上了……”
予池看着他沮丧时耷拉下的眉眼,和取得微末进步时闪闪发光的眼睛,心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喜欢这种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喜欢看成渊在他面前展现出这种笨拙又真实的模样。
他会接过成渊织坏的地方,小心地拆掉几行,再重新帮他织好,或者手把手地纠正他握针的姿势。
两人的手指偶尔会碰到一起,予池会像被烫到一样微微缩回,而成渊却似乎毫无所觉,依旧全神贯注地与手里的毛线战斗着。
时间在毛线针的一起一落间悄然流逝。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呈现出一种冬日特有的、灰蓝色的调子。
“好像要下雪了。”
予池抬起头,望向窗外,轻声说。
成渊也停下手里的编织,凑到窗边。
果然,细碎的、如同盐粒般的小雪籽开始零星地飘落下来,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真的下雪了!今年的初雪啊!”
成渊的语气里带着惊喜。
他转头看向予池,脸上因为长时间专注于一件事而显得有些疲惫,却又洋溢着兴奋,“予池,我们出去看看吧?”
两人穿上外套,围上围巾——予池围的是一条米白色的旧围巾,而成渊则胡乱把今天下午那半成品深灰色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虽然织得歪歪扭扭,但看起来竟然也有种笨拙的可爱。
他们走出宿舍楼,来到空旷的操场边。
雪渐渐大了起来,不再是雪籽,而是变成了轻盈的、一片片的雪花,如同洁白的羽毛,从深邃的夜空中悠然飘落。
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光线穿过飞舞的雪花,营造出一种朦胧而梦幻的氛围。
操场上、屋顶上、光秃秃的树枝上,开始渐渐覆盖上一层薄薄的、洁白的新雪。
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雪花落下的簌簌声。
“真好看。”
成渊仰起头,任由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睫毛上,瞬间融化,留下一点点湿意。
他呵出一口白气,在灯光下氤氲开。
予池站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这场初雪。
他看着雪花落在成渊的头发上、肩膀上,落在那条他亲手织的、还很不像样的围巾上。
成渊的侧脸在雪光和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和柔和。
这一刻,予池心里充满了某种宁静而汹涌的情绪。
他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停留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和这场初雪的静谧世界里。
“予池,”
成渊忽然转过头,看着他,眼睛比天上的星辰还要亮,“谢谢你今天下午教我。虽然我织得还是很烂……”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不过,这是我第一次织东西,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慢慢来,会越来越好的。”
予池轻声安慰道。
“嗯!”
成渊用力点头,然后又看向漫天飞舞的雪花,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予池说,“希望明年冬天,我能织出一条像样的围巾。”
希望明年冬天,我们还能一起看雪。
予池在心里默默地接上了这句话,却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把脸往自己的旧围巾里埋了埋,感受着那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微弱的暖意。
雪还在下,无声地覆盖着大地,也仿佛覆盖了那些潜藏在心底、未曾言明的心事。
他们并肩站在雪中,站了许久,直到头发和肩膀都落满了白色的雪花,像两个小小的雪人。
“回去吧,太冷了。”
最终,成渊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手,开口说道。
“好。”
回到温暖的宿舍,拍掉身上的积雪,两人都感觉冻僵的身体渐渐回暖。
那条半成品的灰色围巾被成渊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宝物。
“予池,”
临睡前,成渊在上铺探出头,对下铺的予池说,“下周开始,我们一起复习期末考吧?我感觉有你在旁边,我学习效率都高多了。”
黑暗中,予池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耳边是成渊均匀的呼吸声。
他轻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回答:
“好。”
窗外的雪,依旧在下。
这个冬天,因为有了某人的靠近和依赖,似乎也不再那么寒冷了。
予池蜷缩在被子里,感受着心底那份隐秘的、温暖的悸动,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