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落暮繁秋

17、寒冷的冬天

　　自那天以笨拙的借口拒绝了成渊的邀请后，一种清晰可见的、冰冷的距离感，如同冬日湖面初结的薄冰，悄然横亘在了两人之间。

　　予池像个固执的蜗牛，将自己更深地缩回了坚硬的壳里。

　　他几乎是用一种近乎偏执的谨慎，规避着一切可能与成渊产生交集的机会。

　　他调整了去食堂的时间，选择了更远但绝不会经过理科班教学楼的路线上课，甚至不再去他们曾经最常光顾的图书馆角落。

　　手机里，成渊那些兴高采烈分享颁奖仪式现场照片和见闻的信息，他点开看了，图片上成渊站在展板前，穿着稍显正式的白衬衫，笑容依旧灿烂，眼神里是对未来无限向往的光。

　　予池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许久，最终也只是默默关掉了对话框，没有回复一个字。

　　他像一个技艺拙劣的逃兵，仓皇地逃离着那片名为“成渊”的温暖光源，只因害怕靠得太近，会让自己那些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心事，被灼烧得无所遁形。

　　而他的回避，如此明显，如此刻意，不可能不引起成渊的注意。

　　起初，成渊似乎并未在意，或者说，他在用他惯有的阳光和大大咧咧试图融化这层突如其来的冰壳。

　　他依旧会在走廊里大声跟予池打招呼，哪怕予池只是匆忙地点点头便快步离开；他依旧会发来信息，分享日常的琐碎，即使得不到回应，过几天又会发来新的；他甚至跑到七班门口等过几次，但予池不是借故留在教室，就是被同桌女生拉着讨论问题，始终没有给他单独说话的机会。

　　几次之后，成渊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勉强，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里，也开始染上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他开始猜测，反思。

　　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吗？是颁奖仪式那天邀请得太突兀，惹他不高兴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回想着予池近几个月来的反常，那种小心翼翼的躲避，那种刻意维持的疏离一个模糊的、他从未想过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暗影，隐隐约约地浮现在脑海边缘。

　　但那念头太过荒谬，太过不切实际，几乎刚一冒头，就被他本能地否定了。

　　予池怎么可能会不可能。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那奇怪的想法。

　　也许，予池只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或者，家里真的有什么事？

　　他试图用这些理由说服自己，但心底那份莫名的失落和空荡，却无法被轻易填平。

　　这天体育课，文科七班和理科三班恰好同一节，都在大操场上自由活动。

　　予池和几个同学在跑道边慢走，远远地，就看到篮球场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奔跑、跳跃、投篮，动作依旧矫健流畅，引来场边一阵阵欢呼。

　　阳光洒在他汗湿的头发和手臂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予池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目光像是被磁石吸引，无法从那个身影上移开。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依然能感受到成渊身上那种蓬勃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生命力。

　　那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世界。

　　就在这时，成渊投进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他兴奋地和队友击掌，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操场，恰好，与予池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在空中遥遥相遇。

　　那一瞬间，予池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像被当场抓获的小偷，慌乱、羞愧、无地自容。

　　他立刻低下头，猛地转过身，假装系鞋带，避开了那道目光。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他背上停留了许久，带着探究，带着不解，或许还有一丝了然的冰冷。

　　自那以后，成渊不再主动来找他了。

　　走廊里相遇，成渊不再大声喊他的名字，只是目光平静地看他一眼，微微颔首，便与身边的同伴说笑着擦肩而过。

　　手机里，那些絮絮叨叨的分享也彻底停止了。

　　聊天界面，停留在予池未回复的那几张颁奖照片上，像一道无声的休止符。

　　他仿佛终于接受了这份疏远，并且，用一种近乎默契的沉默，回应了予池的回避。

　　予池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掩饰。

　　可当那份曾经无处不在的、带着成渊特有温度的关切和靠近真正消失时，他感受到的，却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更深、更刺骨的寒冷。

　　仿佛一直环绕着他的暖流骤然退去，暴露出的，是赤裸的、荒芜的冰原。

　　他依旧每天上课、吃饭、回宿舍，过着规律而平静的生活。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和成渊之间，那条曾经紧密连接的线，因为他的怯懦和逃避，已经无声地断裂了。

　　他们变成了真正的、两条平行线上的人。

　　即使身处同一个校园，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却再也无法触及彼此的世界。

　　窗外的香樟树叶子愈发浓绿，夏天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宣告着它的全面降临。

　　阳光炽烈，蝉鸣聒噪。

　　可予池却觉得，这个夏天，比以往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