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落暮繁秋

18、可能的弦

　　高二的尾声，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中，缓慢流淌。

　　曾经充斥着成渊爽朗笑声和予池轻声回应的角落，如今只剩下空气里微尘的浮动。

　　他们像两颗运行轨迹偶然交错的星辰，在短暂的靠近后，正沿着各自的轨道，无可挽回地渐行渐远。

　　然而，青春的乐章从未真正停歇，总有些细微的变奏，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静默。

　　这天午休，予池独自在图书馆靠窗的老位置看书，阳光透过玻璃，在书页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对面的座位坐下，动作很轻，带着一丝犹豫。

　　予池抬起头，心脏骤然收缩。

　　是成渊。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的淡淡青黑与他往日神采飞扬的样子格格不入。

　　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习题集，放在桌上，却没有翻开。

　　两人对视了一眼，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还是成渊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这长久的僵局：

　　“这里没人吧？”

　　予池垂下眼睫，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皱了书页的一角。

　　“没有。”

　　又是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

　　只有窗外遥远的操场上传来模糊的喧闹声。

　　“那个……”

　　成渊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他将习题集往予池这边推了推，指着一道用红笔重重圈出的题目，“这道题卡了我很久了，能帮我看看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久违的、小心翼翼的试探，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那不再是以前那种理直气壮的“予池快帮我！”，而是带着一种生怕被拒绝的脆弱。

　　予池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看着那道复杂的电路图，又看看成渊带着倦色却依旧明亮的眼睛，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终究没能说出口。他无法对这样的成渊说不。

　　“我看看。”

　　他接过习题集，声音低得像叹息。

　　他拿出草稿纸，开始演算。

　　成渊就坐在对面，安静地看着他，目光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予池移动的笔尖和微微蹙起的眉头。

　　那种被全心全意注视的感觉，让予池的耳根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

　　“这里，”

　　予池将草稿纸推过去，指尖点在一个关键的节点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等效电阻的计算错了，应该先分析这个支路……”

　　他的讲解依旧清晰、耐心，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成渊听得非常认真，时不时地点头，提出疑问。

　　“哦！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成渊恍然大悟，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熟悉的笑容，虽然那笑容很快又收敛了些许。

　　他看着予池，眼神复杂，“谢谢你，予池。还是你讲得最明白。”

　　“没什么。”

　　予池收回手，重新拿起自己的书，试图将自己重新埋进文字的世界里，隔绝那道让他心慌意乱的目光。

　　成渊却没有立刻离开。他摩挲着习题集的封面，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予池，”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予池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

　　“还好。”

　　“我看你总是一个人。”

　　成渊的目光落在予池略显苍白的侧脸上，“上次运动会，你也没参加项目。身体没事吧？”

　　他话语里的关心是真切的，如同冬日里残存的一缕暖阳，照在予池冰封的心湖上，却只激起更深的寒意。

　　他害怕这种关心，害怕这关心背后可能存在的探究。

　　“我没事。”

　　予池生硬地回答，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防御性，“只是不喜欢太吵闹。”

　　成渊被他的语气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神情。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你以前明明不觉得我吵闹”，但最终，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低下头，看着桌面上的木纹，轻声说：“是吗，那就好。”

　　气氛再次陷入冰点。

　　刚才因为讲题而短暂回暖的些许温度，迅速消散殆尽。

　　过了一会儿，成渊默默地收拾好东西，站起身。

　　“我……我先回去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谢谢。”

　　予池没有抬头，只是盯着书页上模糊的字迹，轻轻“嗯”了一声。

　　听着成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外面的走廊里，予池才缓缓抬起头，望向对面空荡荡的座位。

　　阳光依旧明媚，尘埃依旧在光柱中舞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桌上那道被仔细解答过的物理题，和心里那片因为短暂靠近而又再次撕裂的伤口，证明着刚才那场无声的、带着试探与回避的交锋，真实地存在过。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却无比坚韧的墙壁。

　　他在这头，他在那头。

　　看得见彼此，却再也无法触及。

　　偶尔的对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能激起几圈微弱的涟漪，便迅速沉没，回归死寂。

　　而那根名为“可能”的弦，始终无人敢去拨动，只能在寂静中，渐渐蒙上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