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落暮繁秋

15、大雨

　　建筑设计大赛的作品提交后，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但有些东西，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即便水面恢复了平静，湖底却已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那份因紧密合作而产生的特殊氛围，并未随着项目的结束而立刻消散。

　　它变成了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东西，弥漫在予池和成渊之间。

　　成渊似乎比以往更加频繁地出现在予池的视线里。

　　不仅仅是走廊的偶遇和食堂的“巧合”，他甚至会特意跑到文科班的教学楼，在课间十分钟里，靠在七班门口，等予池出来，塞给他一瓶冰镇的饮料，或者只是随口聊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予池，你看我新买的篮球鞋，帅不帅？”“今天物理课老师讲的那个例题，我好像有点懂了，多亏你之前给我打的基础。”“周末要不要一起去书店？我想找点新的建筑图册。”

　　他的理由五花八门，眼神却总是亮晶晶的，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超越普通朋友界限的关注。

　　他会更长时间地停留在予池身边，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的时间似乎也比以前更久，那力道，带着点不容置疑的亲昵，也带着一丝试探。

　　予池敏感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这让他既心慌意乱，又忍不住心生妄想。

　　成渊的靠近，像温暖的阳光，让他贪恋，但那阳光中似乎又带着审视的意味，让他无所适从，只想把自己更深地藏起来。

　　他开始下意识地躲避。

　　当看到成渊的身影出现在七班门口时，他会假装低头看书，或者起身去洗手间。

　　在食堂，他会刻意选择角落的位置，或者和同桌的女生一起吃饭，避免与成渊单独相处。

　　他害怕成渊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害怕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任何探究的痕迹，更害怕自己会在那样的注视下，泄露心底最深的秘密。

　　这天放学，天空阴沉沉的，飘着细密的雨丝。

　　予池没有带伞，正准备冒雨跑回宿舍，一把熟悉的、深蓝色的雨伞却在他头顶撑开，隔绝了冰凉的雨点。

　　成渊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手里拿着那把曾经在无数个雨天里，两人并肩共用过的伞。

　　“走吧，送你回去。”

　　成渊的语气很自然，带着一贯的不容拒绝。

　　予池的身体瞬间僵硬，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不……不用了，雨不大，我跑回去就好。”

　　“说什么呢，淋湿了感冒怎么办？”

　　成渊已经揽着他的肩膀，将他带入了伞下狭小的空间里。

　　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伞面。

　　伞下的空间因为容纳了两个身高都不矮的男生而显得有些拥挤。

　　他们的手臂不可避免地紧挨着，校服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成渊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阳光和洗衣液的味道，在这潮湿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具有侵略性。

　　予池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他僵直着身体，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被雨水打湿的路面，不敢看身边的人一眼。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予池，”

　　成渊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低沉，“你最近好像在躲着我？”

　　予池的心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坠入了冰窟。

　　他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才勉强维持住声音的平稳：“没……没有啊。只是最近作业比较多。”

　　“是吗？”

　　成渊侧过头，目光落在予池低垂的、紧绷的侧脸上，那眼神带着探究，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破绽，“我还以为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

　　予池飞快地否认，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拔高，听起来反而更显心虚。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成渊的目光，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你怎么会惹我不高兴。”

　　成渊看着他，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里，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也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灿烂了。

　　“没有就好。”

　　他转过头，看向前方，“我只是觉得我们好像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

　　他的话像一根针，轻轻扎在予池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亲近？他们还能怎么亲近？他想要的亲近，是成渊永远无法给予，也永远无法理解的。

　　“分了班，毕竟不一样了。”

　　予池低下头，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也是。”

　　成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撑着伞。

　　剩下的路程，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中度过。

　　只有雨声依旧。

　　那把曾经承载过无数欢声笑语的伞，此刻却像一个沉重的枷锁，禁锢着两颗看似靠近、实则已然隔了万水千山的心。

　　到了宿舍楼下，予池几乎是逃离般地钻出伞下，低声说了句“谢谢”，便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楼里，甚至不敢回头看成渊一眼。

　　他一路跑回宿舍，背靠着紧闭的房门，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因为刚才的紧张和奔跑而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冲破胸腔。

　　冰凉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带来一阵寒意，却远不及他心底那片荒芜的冰冷。

　　成渊察觉到了。

　　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

　　这个认知让予池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害怕失去，害怕连现在这种看似平静的“朋友”关系都无法维持。

　　他像一只受惊的蜗牛，刚刚因为温暖而小心翼翼地探出触角，却在感受到一丝不确定的风吹草动后，立刻缩回了自己坚硬的壳里，并且决定，再也不出来。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

　　成渊撑着那把蓝色的伞，独自站在宿舍楼下，看着予池消失的方向，站了很久。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日惯有的笑容，只是微微蹙着眉，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