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落暮繁秋

13、不见天日

　　高二的生活，像一列切换了轨道的火车，带着与以往不同的节奏，轰隆前行。

　　文科班的教学楼与理科班相隔不远，仅仅是一栋楼的东西两侧，中间由一条长长的、总是有学生匆忙穿行的走廊连接。

　　这条走廊，成了予池新的“瞭望台”。

　　他总是能在熙攘的人群中，一眼就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成渊通常和几个新班级的男生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笑声爽朗，谈论着篮球赛、新出的游戏，或者某个令人头疼的物理老师。

　　他的身边，很快聚集了新的朋友，他的世界，依旧热闹而明亮。

　　予池则像一颗被移植到新花盆里的植物，需要时间重新扎根。

　　文科班的氛围与理科班截然不同，女生居多，讨论的话题更多围绕着文学、历史、时事政治，空气里似乎都飘着更细腻、更安静的音符。

　　他依旧是那个成绩优异、安静少言的予池，很快便融入了新的集体，只是那份融入，带着一种礼貌的疏离。

　　他的身边也有了新的同桌，一个同样喜欢文学的文静女生，他们会讨论习题，交换笔记，但予池的心，仿佛有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高一那个靠窗的、有阳光和成渊笑容的位置。

　　他们依然会见面。

　　在走廊擦肩而过时，成渊总会眼睛一亮，大声地跟他打招呼：“嘿！予池！”

　　有时会顺手塞给他一包零食，或者匆匆问一句“下节什么课？”，然后不等他详细回答，就被同伴拉走。

　　偶尔，他们会在食堂“偶遇”，成渊会端着餐盘自然地坐在他对面，絮絮叨叨地讲起新班级的趣事，抱怨理科课程的变态难度，最后总会以一句“还是你好啊，选了文，没这么多破事”作为结尾。

　　每一次短暂的相遇，都像在予池沉寂的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激起一圈圈喜悦与失落交织的涟漪。

　　他贪婪地享受着这短暂的、被成渊的光芒照耀的时刻，又在成渊离开后，陷入更深的寂寥。

　　他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计算时间，猜测成渊可能会出现在走廊的哪个时间段，去食堂会选择哪个窗口，只为了能多“偶遇”他一次。

　　这天下午放学，予池抱着几本刚从图书馆借的书，穿过那条连接两栋教学楼的走廊。

　　夕阳将走廊照得一片昏黄，大部分学生已经离开，显得有些空荡。

　　在走廊尽头的公告栏前，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成渊没有和往常一样和同伴在一起，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微微仰头看着公告栏里的什么，神情是予池很少见到的专注，甚至带着一丝虔诚。

　　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连睫毛上都仿佛跳跃着金色的光点。

　　予池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慢慢走近。

　　他看清了，公告栏里贴着的，是市里即将举办的一场青少年建筑概念设计大赛的通知。

　　成渊看得如此入神，连予池走到他身后都没有察觉。

　　“成渊？”

　　予池轻声开口。

　　成渊猛地回过神，转过头看到是他，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但那笑容里，还残留着刚才那种专注的光芒。

　　“予池！你来得正好，快看这个！”

　　他兴奋地指着那张通知，“青少年建筑概念设计大赛！一等奖有机会去参观国内的建筑大师工作室！还有奖金！”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整个夏天的阳光。

　　予池看着他那毫不掩饰的渴望和热情，心里微微一动。

　　“你想参加？”

　　“当然想啊！”

　　成渊用力点头，但随即眉头又习惯性地皱起，露出一丝苦恼，“不过要求好高，要有详细的概念说明，还要有效果图啊，我画画也就勉强能看，这种专业的要求。”

　　他的目光落在予池怀里抱着的书上，最上面一本，恰好是一本关于艺术鉴赏的书，封面上是优美的线条勾勒。

　　成渊的眼睛猛地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把抓住予池的手臂：“予池！你画画是不是很好？我记得你美术作业总是被表扬！”

　　予池被他抓得手臂一紧，心跳瞬间失衡。

　　他确实喜欢画画，虽然只是业余爱好，但线条和构图的感觉还不错。

　　“还……还行吧。”

　　“帮帮我！”

　　成渊双手合十，做出恳求的姿态，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期待和依赖，“帮我画效果图好不好？不用很复杂，就把我脑子里的那个想法，大概的轮廓和感觉画出来就行！概念说明我自己来写！求你了，予池！这可是我的梦想啊！”

　　他的梦想。

　　这个词像是有千斤重。

　　看着成渊那双盛满星光和恳求的眼睛，予池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说出任何一个拒绝的字眼。

　　哪怕他知道，这意味着他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描绘一个属于成渊的、他可能永远无法真正踏足的梦想世界。

　　“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地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太棒了！予池你真是我的福星！”

　　成渊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用力抱了予池一下，那短暂的、充满力量的拥抱，几乎让予池窒息。

　　“走！我们去小卖部！我请你喝奶茶！我们边喝边聊我的构想！”

　　他自然地揽过予池的肩膀，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带着他往楼下走。

　　予池被他半推着，感受着肩膀上沉甸甸的重量和身边人兴奋雀跃的情绪，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他为自己能参与到成渊的梦想中而感到一丝卑微的喜悦，又为他们之间这种看似亲近、实则隔着遥远距离的关系感到无尽的悲凉。

　　他帮他画图，他请他喝奶茶，他们讨论着同一个梦想。

　　看起来，他们依然是亲密无间的好友。

　　但予池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们走在两条渐渐分开的平行线上，虽然还能望见彼此，还能偶尔交汇，但前进的方向，已然不同。

　　他只能像现在这样，作为一个旁观者和辅助者，注视着成渊奔向那个他永远无法同行的、光芒万丈的未来。

　　而他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就像他为成渊画的那些效果图的底稿，永远只能藏在最深的文件夹里，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