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落暮繁秋

12、学会习惯

　　盛夏的蝉鸣，像是用尽了整个生命在嘶喊，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淹没了校园里其他的声响。

　　阳光炽烈，透过香樟树茂密的枝叶，在滚烫的地面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高一学年的尾声，就在这黏稠而燥热的气氛中，悄然来临。

　　文理分科的结果，如同早已写好的剧本，毫无悬念地揭晓。

　　予池的名字出现在了文科（七）班的名单上，而成渊，则留在了理科（三）班。

　　名单张贴在布告栏上的那一刻，予池站在拥挤的人群外围，远远地看着那两个注定要分隔在不同班级的名字，心里最后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如同阳光下的泡沫，“啪”地一声，碎裂无踪，连痕迹都不曾留下。

　　他没有上前仔细去看，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向了即将成为过去的、高一（三）班的教室。

　　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离愁别绪和期末紧张的特殊气氛。

　　同学们都在忙着整理个人物品，互相在纪念册上写下祝福，交换着联系方式。

　　喧闹声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

　　予池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默默地收拾抽屉里的书本。

　　指尖拂过那些熟悉的课本，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过去一年时光的温度，以及身边那个人留下的痕迹。

　　他收拾得很慢，仿佛在举行一个无声的告别仪式。

　　“喂，予池！”

　　成渊的声音依旧清亮，带着一丝忙碌的急促。

　　他抱着几本厚厚的书走过来，一股脑地塞进自己的书包，然后看向予池，脸上带着明朗的、似乎并未被分科影响太多的笑容，“你收拾好了没？我们在七班，就在我们这栋楼的三楼最西边！离得不远！”

　　他语气里的轻松和“我们”这个词，让予池的心刺痛了一下。

　　是啊，对成渊来说，这或许只是一次普通的班级调整，“我们”还是“我们”，只是不再坐在相邻的位置而已。

　　“嗯，快了。”

　　予池低着头，继续整理着，不敢让成渊看到自己眼底的情绪。

　　“那就好！”

　　成渊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翻出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印着篮球明星的钥匙扣，塞到予池手里，“这个送你！留个纪念！以后想我了就看看它！”

　　那钥匙扣带着成渊掌心的温度，有些旧了，边角甚至有点磨损，一看就是他用惯了的东西。

　　予池握着那个小小的、带着成渊印记的物品，感觉它像一块烙铁，烫得他掌心发疼，一直疼到心里去。

　　“谢谢。”

　　他哑声说，将钥匙扣紧紧攥在手心。

　　“客气啥！”

　　成渊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以后常联系啊！随时欢迎你来我们班找我玩！哦对了，物理作业……”

　　他还是那个成渊，连离别的赠礼都带着他特有的、大大咧咧的温暖，和始终惦记着的“物理作业”。

　　予池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看着他和其他同学轻松地道别，心里那份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离愁，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卑微。

　　期末考试的几天，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度过。

　　予池机械地答题，交卷，脑子里却常常是一片空白。

　　他知道自己考得不算好，但具体如何，他已经无力去思考了。

　　考试结束，意味着高一学年正式画上句号，也意味着他和成渊不再是同桌的事实，被彻底定格。

　　暑假开始前的最后一天，需要搬换教室。

　　予池抱着装满书本的纸箱，一步一步，有些艰难地走上三楼，走向那个陌生的、标着“高二（七）班”牌子的教室。

　　走廊里人来人往，都是搬着东西的学生，嘈杂而混乱。

　　在楼梯的拐角处，他遇到了同样抱着箱子的成渊。

　　成渊看到他，眼睛一亮，立刻停下脚步：“予池！你也搬上来了？怎么样，新教室看着还行吗？”

　　“还……还好。”

　　予池喘着气，箱子有些沉。

　　“我来帮你！”

　　成渊二话不说，把自己手里的箱子往地上一放，伸手就要来接予池的。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予池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他害怕成渊的触碰，害怕在那份熟悉的温暖中，自己会失控。

　　成渊的手顿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行吧，那你小心点。我就在楼下，有事随时叫我！”

　　他重新抱起自己的箱子，朝予池挥了挥手，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予池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抱着沉重的箱子，继续缓慢地向上走。

　　新教室很大，也很新，窗户明亮。

　　但他却觉得无比陌生和空旷。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箱子放在旁边的空位上——那个曾经属于成渊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

　　窗外，依旧是那片熟悉的校园景色，香樟树，操场，红色的跑道。

　　蝉鸣依旧喧嚣。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他的课桌上，暖洋洋的。

　　一切都好像没有变。

　　但一切都不同了。

　　他拿出成渊送给他的那个旧钥匙扣，放在掌心。

　　金属的质感在阳光下微微反着光。

　　他轻轻地摩挲着上面那个篮球明星的轮廓，仿佛能从中感受到一点点，属于成渊的、旧日的温度。

　　这个夏天，似乎比以往任何一个夏天，都要漫长，都要安静。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需要开始习惯，没有成渊坐在身边叽叽喳喳的日子。

　　需要习惯，一个人去食堂，一个人去图书馆，一个人走过那条他们曾经并肩走过无数次的林荫道。

　　高二的生活，即将在这片喧嚣的蝉鸣和心底无声的荒芜中，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