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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荒芜 ...

  •   决心已下,行动便不再犹豫。

      江起知道,越洋电话的唐突与不确定性太高,他需要一种更直接、更确凿的方式。

      那个从同学处得到的听颂家的地址,成了他唯一的线索。

      他坐在电脑前,深吸一口气,开始搜索国际快递服务的网站。

      他选择了一家以可靠和快速著称的公司,填写寄件信息时,他的手指稳定得出奇,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压缩成了这一个坚定的动作。

      收件人,他斟酌良久,最终填写了“听颂先生/女士转家人收”。

      他无法确定听颂是否在家,甚至不确定这个地址是否仍然有效。

      在物品描述一栏,他简单地写了“信件及纪念品”,并勾选了“需签收确认”。

      然后,他开始了包裹的准备。

      他找出一张素净的信纸,提笔书写。

      这比他写任何学术论文都要艰难百倍。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不能一上来就抛出最尖锐的疑问,那太残忍,无论对听颂的家人,还是对可能存在的、他希望渺茫的另一种结果。

      最终,他写下了一段克制而诚恳的文字:

      “尊敬的听颂家人:您好! 冒昧打扰。我是听颂的高中同学江起,现已出国留学。近期与听颂邮件联系,察觉些许异样,许久未获回复,心中十分挂念。高中时我们曾共同负责班级活动,相处愉快。此次寄上一件小礼物(一只他曾赠予我的折纸)以表问候,并附上我的联系方式。若方便,恳请告知听颂近况是否安好,以安我心。打扰之处,敬请谅解。祝,秋祺!

      江起敬上”

      他将这封信仔细折叠好,然后,目光落在那只深蓝色的千纸鹤上。

      它依旧静静地躺在桌角,此刻在他的凝视下,仿佛承载了超越其本身的意义。

      他找来一个柔软的小保护袋,将千纸鹤小心地放入,连同那封信,一起封进了一个大小适中的快递信封里。

      完成这一切,他预约了第二天的上门取件。

      当快递员将那个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信封取走时,江起站在公寓门口,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脱。

      他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剩下的,只有等待。

      而这一次的等待,比等待邮件回复更加煎熬,因为它直指那个他恐惧的真相核心。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强迫自己维持着日常的运转。

      上课,实验,阅读,写作。

      但他的灵魂仿佛被抽离了一部分,时刻悬在大洋彼岸的那个地址上空。

      他频繁地查看快递追踪信息,看着那个包裹被分拣、登机、跨越海洋、进入中国的海关、再次分拣、最终显示“已抵达星城,正在派送”。

      每一步的推进,都让他的心弦绷得更紧。

      与此同时,那个属于“听颂”的邮箱,依旧沉默着。

      再也没有新的邮件发来。

      这种沉默,在江起看来,已经是另一种形式的回答。

      几天后的一个凌晨,江起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发出低电量的警告。

      他正熬夜分析一组数据,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顺手拿过手机准备充电。

      就在这时,一条新邮件的提示弹了出来。

      发件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邮箱地址,主题只有一个简单的词:“回复”。

      江起的心跳骤然加速,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手指颤抖着点开了那封邮件。

      邮件的内容很短,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寥寥数行字,却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瞬间击碎了他所有的侥幸:

      “江起同学:来信收悉。感谢你的挂念。听颂他……已于去年十二月因病离世。遵他遗愿,未惊扰同学。他走得很平静。你寄回的东西,我们会妥善保管。请勿再挂念,在海外安心学业。”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江起拿着手机,僵在原地。

      屏幕的光映在他骤然失血的脸上,瞳孔收缩,失去了所有的焦点。

      “已于去年十二月因病离世……”

      “去年十二月……”

      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在他的灵魂上。

      去年十二月……

      那是什么时候?

      是他刚刚适应异国生活,收到听颂那封描述“星城初雪”、语气“轻快”的邮件的时候?是他还在为听颂信中那句“一切安好”而感到隐隐安心的时候?

      原来,在他以为听颂安然度日,在他甚至因那未完成的信而心生些许不满的时候,那个曾经安静地存在于他生命一隅的少年,早已化作了尘埃,归于永恒的寂静。

      “遵他遗愿,未惊扰同学……”

      所以,那些信……

      那些定期抵达的、描绘着四季流转、生活琐碎的邮件……

      全都是他提前写好的?是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为他……

      或者说,为那个可能还会想起他的自己,精心编织的一场长达数月的、温柔的骗局?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生命的尽头,独自承受这一切,却还要为他营造一个虚假的安宁?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剧痛。

      那痛楚并不尖锐,却无比深沉,像海底最黑暗处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要将他碾碎。

      他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他猛地弯下腰,一阵剧烈的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原来,机场那个苍白的微笑,不是感伤,是诀别。

      原来,那未写完的“我觉得……”,是再也无法说出口的告白。

      原来,那只深蓝色的千纸鹤,是最后的纪念,也是无声的呐喊。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选择了疏离,选择了向前看。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是听颂,用一种最残酷也最文,温柔的方式,替他选择了“不知情”的安宁。

      他失去了他。

      在他甚至还不曾真正拥有过、意识到那份感情的存在之前,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过他的脸颊,滴落在实验室冰冷的地板上。

      窗外,异国的夜空星辰寥落,一如他此刻彻底荒芜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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