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暮繁秋

12、残酷的真相

　　发出那封带着试探意味的邮件后，江起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焦灼等待。

　　这种等待，不同于以往那种习惯性的、对下一封“例行问候”的预期，而是一种对某种确定性——无论是好是坏——的迫切渴望。

　　他不再能像以前那样，轻易地将听颂的信件归类为“无需立即处理”的背景信息。

　　现在，每一封邮件，每一个来自星城的消息，都可能蕴含着揭开谜底的钥匙。

　　他查看邮箱的频率，恢复到甚至超过了发出第一封疑问信之后的那段时间。

　　实验室的数据似乎失去了往常的魔力，无法完全吸引他的注意力。

　　在操作精密仪器的间隙，在阅读冗长文献的停顿时刻，那个苍白沉默的身影，那些透着微妙违和感的信件内容，以及那句悬而未决的“那一刻，我觉得……”，总会不受控制地闯入他的脑海。

　　他开始更频繁地注意到书桌上那只深蓝色的千纸鹤。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来自过去的、略带暖意的纪念品，而是仿佛变成了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一段他未曾真正理解的关系，和一个可能被隐藏的真相。

　　他有时会拿起来，在指尖无意识地转动，星空纸细腻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某种沉重的寓意。

　　他依然不明白听颂送他这个的用意，但这种“不明白”本身，此刻也成了疑虑的一部分。

　　秋意渐深，窗外的枫叶开始大片凋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江起走在校园里，踩着沙沙作响的落叶，感觉自己的心也如同这秋日的景象，正在一点点变得萧瑟和不安。

　　那种因距离和时间差而产生的、对故人生活的模糊想象，被一种清晰的、冰冷的担忧所取代。

　　一周过去了。

　　没有任何回复。

　　这种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穿透力。

　　它无声地印证着他最坏的猜测。

　　如果听颂一切都好，如果他只是忙于学业或单纯不想深入交流，那么对于他那封表达了关心和提出回国见面可能性的邮件，最简单的回应也应该是一句“我很好，谢谢关心”或者“到时候联系”。

　　如此彻底的沉默，只指向一种可能：听颂无法回复。

　　那个“无法”，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

　　他不再试图用理性去安抚自己。

　　所有的线索——机场的异常、信件的延迟与模式化、同学的失联确认、以及此刻石沉大海的试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他现在需要的，不再是猜测，而是证实。

　　他必须知道听颂到底怎么了。

　　他再次点开了那个之前联系过的校友的聊天窗口，这一次，他的措辞更加直接和急迫：

　　“抱歉再次打扰。关于听颂，我最近联系他，邮件也没有回复，有点担心。你或者还有其他同学，有谁确切地知道他最近的情况吗？比如他家的联系方式，或者他大学的具体信息？我只是想确认他是否安好。”

　　他将消息发送出去，然后将手机放在一旁，双手交叠抵在额前，闭上了眼睛。

　　实验室的灯光苍白而冰冷，照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临界点上，脚下是看似坚实的日常，而前方，则可能是万丈深渊。

　　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是那个校友的回复。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我刚刚在几个小群里问了一下，好像真的没人有他最近的消息。他大学录取的好像是本市的XX大学文学院吧？具体哪个班就不清楚了。他家的地址我倒是有以前的，就是星城XX区XX路那个老小区，不过不确定他父母还住不住那里。需要我发给你吗？”

　　江起的心猛地一沉。

　　连大学的具体班级都不清楚，这意味着听颂在进入大学后，几乎完全切断了与高中同学圈的联系。

　　这绝不正常。

　　“请发给我吧，谢谢。”

　　他回复道，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很快，一个熟悉的地址被发送了过来。

　　那是星城一个普通的居民区，高中时代班级组织活动时，似乎曾路过那片区域。

　　拿着这个地址，江起感觉自己握住了一个可能通往真相的、沉重的钥匙。

　　他可以直接打电话过去询问吗？以什么身份？多年未联系的高中同学，突然致电询问对方儿子的近况，这显得唐突而怪异。

　　而且，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这通电话所带来的，很可能是一个他尚未准备好的、残酷的答案。

　　他陷入了更深的矛盾和挣扎。

　　一方面，他迫切地需要知道真相；另一方面，他又恐惧着那个真相可能带来的冲击。

　　就在这时，他的电子邮箱提示音再次响起。

　　他的心脏几乎瞬间停跳了一拍。

　　他猛地抓起手机，屏幕上的发件人名字，赫然是——听颂。

　　又一封信？

　　在这个他几乎已经断定对方无法回复的时刻？

　　一种极其荒谬和诡异的感觉攫住了他。

　　他手指有些颤抖地点开了那封新邮件。

　　信里的内容，却让他如坠冰窟。

　　听颂在信里，用一如既往的平和语气，描述着“最近”秋高气爽，适合户外运动，以及“即将到来”的国庆假期，他和“家人”可能有个短途旅行的计划。

　　信的最后，依旧是那句熟悉得刺眼的——“一切安好，勿念。”

　　这封信，如同之前的所有信件一样，“完美”地延续着那个虚构的、平静的日常。

　　它出现的时机，如此精准，如此“规律”，仿佛是在刻意地、嘲讽般地，回应着他此刻所有的担忧和探究。

　　它试图再次将那个裂开的缝隙弥合起来，试图将他拉回那个由谎言构筑的安宁之中。

　　但这一次，江起无法再被欺骗了。

　　这封在新的、真实的担忧产生之后，却依旧发送着“过去式”内容的信件，像最后一块拼图，彻底印证了他的猜想。

　　这些信，绝对是提前写好的。

　　而那个写下这些信的人，那个努力维持着“一切安好”假象的人……

　　江起不敢再想下去。

　　他关掉了邮箱，没有再回复这封来自“过去”的信。

　　他靠在椅背上，望着实验室窗外沉沉的夜色，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知道，他不能再等待，也不能再回避了。

　　他必须去面对那个真相。

　　无论它有多么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