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蛊》让我见见春天

9、裂隙微光

　　阿那婼离开后的寂静，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让顾云舟感到窒息。身体内部那诡异的、被强加的“舒缓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不是平静，而是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仿佛某种重要的东西被强行抽离。与之相伴的，是灵魂深处尖锐的警报和几乎要将他自己焚烧殆尽的屈辱感。
　　他竟然……在阿那婼那充满掌控欲的亲吻和触碰中，身体产生了可耻的反应！哪怕那反应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哪怕那明显是体内蛊虫作祟带来的生理欺骗，也足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我厌恶和恐慌。这情蛊的恶毒，远超他的想象。它不仅在折磨他、控制他，更在系统地瓦解他作为"人"的界限，试图将他的抗拒、他的尊严、他独立的意志，都扭曲成对施蛊者的病态依赖。
　　他蜷缩在床上，用粗糙的棉被紧紧裹住自己，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细微的刺痛感是他对抗那诡异"舒适"余波的唯一武器。他不能这样下去。如果连身体都开始背叛意志，那他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老妇人清晨送来食物时，顾云舟的状态显然引起了她的注意。他眼下的青黑更加浓重，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嘴唇因为紧咬而破损，渗着细微的血丝。
　　老妇人放下托盘，动作比以往更加迟缓。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犹豫着，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屋内死寂一片，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顾云舟能感觉到她那道充满复杂情绪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缓缓抬起头，迎上她的视线。这一次，他没有试图掩饰自己的绝望和濒临崩溃的状态。
　　他看到老妇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震动。那不仅仅是恐惧和怜悯，似乎还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痛苦。
　　老妇人的嘴唇开始剧烈哆嗦，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她惊恐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木门，又飞快地看向顾云舟，眼神里充满了挣扎。
　　终于，在老妇人几乎要把自己的嘴唇咬破时，她用一种极其微弱的气音，夹杂着生硬的汉语词汇和苗语，破碎地吐出了一句话：
　　"月圆夜......他力量会减弱......守着你的心......"
　　说完这句话，老妇人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脸色瞬间惨白，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木屋。
　　顾云舟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
　　月圆夜！力量减弱！守着你的心！
　　这几个破碎的词语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眼前的绝境！
　　月圆之夜，阿那婼的力量会减弱！这是天赐的契机！
　　而"守着你的心"？是让他保持清醒，意志坚定？还是指他体内那个盘踞在心脉附近的蛊虫？在月圆之夜，阿那婼力量减弱时，他对蛊虫的控制也会减弱？
　　巨大的信息量让顾云舟激动得浑身颤抖。他强迫自己冷静，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老妇人冒着巨大风险透露这个消息，意味着月圆之夜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但"力量减弱"不等于消失，风险依然巨大。
　　他站起身，焦灼地在屋内踱步。他需要知道距离月圆还有多久！抬头看向那扇被木条封死的窗户，光线的角度和强度是他判断时间的唯一依据。根据他这几日模糊的记录，现在应该是他被囚禁的第七天或者第八天。月圆通常发生在农历十五左右......
　　焦虑如同蚂蚁，啃噬着他的内心。他害怕月圆之夜已经过去，更害怕它迟迟不来。
　　接下来的两天，顾云舟在极致煎熬和隐秘希望中度过。他依旧按时吃下那些食物，但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冰冷的决绝。他甚至在阿那婼夜晚前来时，表现出近乎麻木的顺从，这似乎让阿那婼很满意。
　　他大部分时间都靠在床头，闭着眼睛，实则全部精神力都集中在体内，集中在那个盘踞在心脉附近的寄生体上。他在练习"守着心"。
　　起初，这极其困难。每当他试图用意志去感知、去压制那种诡异的蠕动感时，都会引来蛊虫细微的躁动，甚至引起轻微的心悸和头晕。
　　但他没有放弃。他像个耐心的猎人，一点点试探着蛊虫的边界。他发现，当他保持极度冷静，不带恐惧和厌恶，只是纯粹地"观察"和"感知"时，蛊虫的反应会平和许多。他开始尝试在这种状态下，缓慢地用意识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自我"的核心意识与那被蛊虫影响的部分区分开来。
　　这个过程异常耗费心神，几次都让他精神透支，头痛欲裂。但他能感觉到，随着练习，他对体内那种异样感的掌控力似乎增强了一点点。虽然无法驱除，但至少当那诡异的"舒适感"试图蔓延时，他能更早地察觉，并能用更强的意志力去抵抗。
　　这微小的进步，给了他巨大的鼓舞。
　　同时，他也在密切关注着窗外的月光。月光一天比一天更圆润，更明亮。他的心情也随之起伏，希望与恐惧交织。他一遍遍在脑海中模拟着月圆之夜可能发生的情况。
　　这天夜里，阿那婼离开后，顾云舟没有立刻躺下。他走到窗边，透过木栅的缝隙望向夜空。天上的月亮已经近乎浑圆，清辉洒落，将院落照得一片皎洁。明天，或者后天，就是月圆之夜了！
　　他的心怦怦直跳。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床头那块在特定月光角度下会反射微光的地板。今夜月光角度格外正，他隐约看到那微光之下，地板的木质纹理似乎构成了一个极其隐晦的、向内凹陷的细小箭头标记！
　　顾云舟的呼吸一滞。他立即蹲下身，用手指仔细抚摸那个区域。在反复确认后，他发现这确实是一个人为刻下的标记，指向床底最阴暗的角落。
　　这个发现让他的心跳更快了。他毫不犹豫地趴下身子，伸手在标记指向的床底摸索。床底积满了灰尘，蛛网黏在他的手臂上。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指尖突然触碰到一个冰冷的、金属质感的细小物体。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掏出来，借着月光仔细端详。那是一枚已经氧化发黑的银饰，形状像一片扭曲的叶子，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光滑。银饰背面刻着几个几乎被磨平的苗文，他辨认不出含义，但其中一个符号，与他之前在阿那婼衣袍上见过的某个符文有几分相似，却又带着明显的差异。
　　这是谁留下的？是之前的囚徒吗？还是......那个老妇人？
　　顾云舟紧紧攥住这枚银饰，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无论这是谁留下的，都证明他不是第一个被囚禁在这里的人。这枚银饰，或许承载着某个同样被困于此的灵魂最后的希望，或者......警告。
　　他将银饰小心地藏进衣襟内侧，贴着胸口放好。这个意外的发现，加上老妇人的提示，让他对即将到来的月圆之夜既充满期待，又倍加警惕。
　　这一夜，他几乎没有合眼。月光透过木栅，在地板上缓慢移动，如同命运的倒计时。他反复摩挲着胸口的银饰，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同时在体内继续着"守着心"的练习。
　　当第一缕晨光再次透过木栅时，顾云舟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即将到来。他走到窗边，看着天际那轮已经近乎完美的圆月正在西沉，而东方，晨曦正在酝酿。
　　就是今晚了。
　　他回到床边坐下，开始调整呼吸，让自己进入一种极度冷静的状态。他需要保存每一分体力，每一丝精神力，为今晚可能发生的一切做好准备。
　　老妇人送来早餐时，顾云舟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放下托盘时甚至碰出了一点声响。她不敢看顾云舟的眼睛，但那急促的呼吸和苍白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她转身要离开时，顾云舟用极低的声音说："谢谢。"
　　老妇人的背影猛地一僵，但没有回头，只是更快地逃离了。
　　这一整天，顾云舟都在为夜晚做准备。他强迫自己吃下了所有食物，尽管每一口都让他恶心。他继续着"守着心"的练习，将意识屏障构筑得更加坚固。他反复思考着每一个可能的应对方案，从最乐观的到最糟糕的。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圆月再次升起，将清冷的光辉洒满大地时，顾云舟感到自己的心跳反而平静下来。
　　他走到房间中央，面对着门口的方向盘膝坐下。月光从窗口斜射进来，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银边。他闭上眼睛，开始调整呼吸，将全部意识沉入体内，牢牢地"守着心"，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夜，越来越深。寨子彻底陷入沉睡，连犬吠声都消失了。万籁俱寂中，只有顾云舟平稳的呼吸声，和他体内那越来越清晰的、蛊虫不安的躁动。
　　他能感觉到，随着月华达到最盛，体内那个一直蛰伏的寄生体开始变得活跃起来。它不再满足于缓慢的蠕动，而是开始在他心脉附近焦灼地游走，散发出一种既渴望又恐惧的波动。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但那脚步声，与往常截然不同。不再是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带着掌控感的节奏，而是显得有些......虚浮，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顾云舟猛地睁开眼睛。
　　时机到了！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