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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蛊痕 ...

  •   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如同冰冷的探针,刺破木栅栏的阻碍,精准地落在顾云舟紧闭的眼睑上。他几乎是立刻惊醒,心脏在胸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昨夜残存的影像——阿那婼黑暗中凝视的目光、颈侧仿佛依旧残留的冰冷触感、还有那令人窒息的亲吻——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让他瞬间彻底清醒,胃部一阵生理性的抽搐。

      他坐起身,动作因为持续的紧张和睡眠不足而显得有些滞涩。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床边那张空了的木凳,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阿那婼昨夜存在过的无形压力。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那股独特的草木冷香,这气息如今已不再是单纯的陌生,而是与“蛊”、“掌控”、“囚禁”这些令人绝望的词汇紧密相连,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冷的钩子,缠绕在他的呼吸之间。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自己的颈侧。那里的皮肤似乎比周围更敏感一些,隐隐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某种东西悄然寄生的异样感。这不是心理作用,而是一种越来越清晰的生理感知。自从老妇人含糊地吐出“情蛊”二字后,他似乎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对身体内部变化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

      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去感受体内可能存在的“异物”。起初是一片混沌,只有饥饿和疲惫带来的虚弱。但当他屏息凝神,将全部注意力投向胸腔深处,投向曾经剧痛发作过的位置时,一种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冰冷的蠕动感,如同深水中的暗流,隐约浮现。

      这感觉转瞬即逝,却让他瞬间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不是错觉!

      他体内,真的有什么东西!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上的痛苦都要猛烈。他不再是完整的、独立的“顾云舟”,他的身体成了一个战场,一个容器,被强行塞入了一个陌生、诡异、受人操控的活物!他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可能与这个寄生体息息相关。他的生命,他的痛苦,甚至他的……反应,都可能不再完全由自己掌控。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污秽感和恐惧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猛地用手捂住嘴,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呕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锁链声。

      顾云舟迅速收敛起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强迫自己恢复成那种带着麻木的、逆来顺受的样子。他不能露出破绽,尤其是在那个可能知情的老妇人面前。

      进来的人依旧是那个老妇人。她低着头,端着托盘,脚步比前几天更加轻飘,像是一抹即将消散的影子。她将托盘放在桌上,食物依旧是那碗颜色可疑的糊状物和一杯清水。

      就在她放下东西,准备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开时,顾云舟注意到,她的目光再次极其快速、几乎是本能地,扫向了他的颈侧。

      这一次,顾云舟没有躲避,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垂着眼,仿佛毫无所觉。但他的余光,却紧紧锁定着老妇人的脸。

      他清晰地看到,当老妇人的视线触及他颈侧那片皮肤时,她那布满皱纹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底深处,那抹复杂的、混合着恐惧与怜悯的情绪再次浮现,甚至比上一次更加明显。她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为了更深的沉默和更快的逃离。

      门再次被锁上。

      顾云舟坐在床边,心脏却在狂跳。老妇人的反应,再一次印证了他的猜测。她看的不是吻痕本身,她看的是“蛊”的痕迹!她知道情蛊的存在,她知道被种下情蛊的人会有什么样的表征!

      这个认知,像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它证实了最坏的猜想,将他推向更深的绝望深渊;另一方面,它也给了他一个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突破口——这个老妇人,是这座沉默堡垒中,一个可能产生裂隙的地方。

      他走到桌边,看着那碗食物。这一次,他的心情无比复杂。如果这食物与体内的蛊虫有关,他吃下去,就是在喂养那个控制他的怪物,就是在助长阿那婼对他的掌控。但如果不吃……蛊虫是否会因为得不到“滋养”而反噬?是否会带来比死更可怕的痛苦?甚至……是否会惊动阿那婼,让他采取更极端的手段?

      生存的本能,以及对未知痛苦的恐惧,最终压倒了一切。他端起碗,像完成一项残酷的仪式,面无表情地将那些味道古怪的糊状物尽数吞下。每一口吞咽,都像是在向体内的寄生体屈服,都像是在自己的尊严上又刻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吃完东西,他没有像前几天那样只是枯坐或躺回床上。他开始在这间狭小的囚室里,进行一种极其缓慢、看似无意义的踱步。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墙壁的每一道缝隙,地板的每一处凹凸,木床的每一个榫卯结构。

      他在寻找。

      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与外界联系的微小通道,或者,寻找这个房间本身可能隐藏的秘密。既然老妇人能给他暗示,那么这个囚禁他的地方,是否也会有被前人留下的、未被发现的线索?

      他检查了那扇被封死的窗户,木条嵌入得极深,异常牢固。他敲击着墙壁,传来的都是沉闷的实心声响。他甚至趴在地上,仔细检查那个排水的小缝隙,除了黑暗和潮湿的泥土气息,什么也没有。

      一无所获。

      疲惫和沮丧再次袭来。他坐回床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体的虚弱感似乎比前几天更重了,不仅仅是饥饿,还有一种仿佛生命力在缓慢流失的空洞感。是心理作用,还是……蛊虫的影响?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再次尝试去感受体内的那个“东西”。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进食的缘故,那种微弱的、冰冷的蠕动感似乎清晰了一点点,像是一条细小的、沉睡的蛇,盘踞在他的心脉附近,随着他的心跳,发出微弱而同步的震颤。

      这种感觉让他毛骨悚然,却又诡异地带来一种病态的“安心”——至少,他知道敌人是什么,在哪里。

      下午的时间在等待和煎熬中缓慢流逝。顾云舟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开始注意到一些之前忽略的细节。比如,当月光移动到某个特定角度时,靠近床头的那块地板会反射出一点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极其微弱的哑光。又比如,墙壁上某处木纹的走向,似乎隐约构成一个模糊的、扭曲的图案,与他曾在阿那婼衣袍上见过的某种符文有几分相似。

      这些发现微不足道,甚至可能只是他的臆想。但在绝对的绝望中,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成为溺水者拼命想要抓住的稻草。

      傍晚,老妇人再次送来食物。顾云舟依旧沉默地吃完。在老妇人收拾空碗时,他鼓起勇气,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用汉语问了一句:“这食物……是为了喂养它吗?”

      他没有指明“它”是什么,但他相信,老妇人能听懂。

      老妇人的动作猛地一僵,拿着空碗的手微微颤抖。她惊恐地抬起头,看了顾云舟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更深的恐惧。她没有回答,甚至连一个否定的眼神都没有,只是像被火烧到一样,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木屋,锁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顾云舟站在原地,心脏沉入谷底。老妇人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是的,这食物,就是在喂养他体内的蛊虫。他每一次的吞咽,都是在强化这道将他与阿那婼、与这个恐怖寨子捆绑在一起的无形锁链。

      夜色,如同精准赴约的恶魔,再次笼罩大地。当那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时,顾云舟感到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自我毁灭倾向的认命,以及隐藏在认命之下,那不肯熄灭的、微弱的观察火苗。

      阿那婼推门而入。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身上那股冰冷的异香似乎都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愉悦?他的目光落在顾云舟身上,先是扫过他颈侧,然后落在他因为虚弱而显得更加苍白脆弱的脸上。

      “脸色不太好。”阿那婼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尖如同冰凉的玉石,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带着一种评估物品般的审视,“是哪里不舒服吗?”

      顾云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所有的情绪,轻轻摇了摇头。他不能让他看出任何异常。

      阿那婼似乎对他的温顺很满意。他低下头,像前两夜一样,吻上他的嘴唇。这一次,顾云舟没有丝毫抵抗,他甚至强迫自己放松了牙关,任由那冰冷的舌侵入,任由那浓郁的草木冷香充斥自己的感官。

      他集中起全部的精神,像一个最精密的探测器,去感受这个过程当中的每一丝细微变化。当阿那婼的气息与他的彻底交融时,那种若有若无的、冰冷的联系感再次出现了!比昨夜更加清晰!仿佛有一条无形的通道被打开,某种东西正通过这个亲密的接触,从阿那婼那里,流淌进他的身体,滋养着那个盘踞在他心脉附近的寄生体!

      与此同时,一种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舒适感,如同毒药般,伴随着那冰冷的联系悄然蔓延。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理上的。仿佛体内那个一直让他感到恐惧和排斥的东西,在这一刻得到了某种满足,连带着让他这具寄主的身体,也暂时从那种空洞的虚弱感中得到了一丝缓解。

      这感觉极其轻微,却让顾云舟魂飞魄散!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这情蛊,不仅仅是用痛苦来惩罚反抗,它还在试图用这种诡异的、被操控的“愉悦”,来腐蚀他的意志,让他从生理上开始依赖,开始习惯,甚至开始……渴求这种来自施蛊者的“滋养”!

      阿那婼似乎察觉到了他身体那一瞬间极其细微的放松。他退开一些,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难以解读的暗光。他的指尖再次抚上顾云舟的颈侧,在那片皮肤上缓缓摩挲。

      “感觉到了吗?”阿那婼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磁性,“它在慢慢适应你,你也在……慢慢适应它。”

      顾云舟猛地抬眼,撞进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眸子里。他从阿那婼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绝对的、令人心寒的笃定。这个男人,不仅掌控着他的身体和痛苦,他甚至……在享受着这种缓慢“驯化”的过程!

      阿那婼没有再做更多,只是像前两夜一样,在床边的木凳上坐了下来,沉默地守护着他的所有物。

      顾云舟重新躺下,背对着那个方向。这一次,他无法再维持表面的平静。身体内部那诡异的、被强加的“舒缓感”与灵魂深处巨大的屈辱和恐惧激烈交战,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更加危险的悬崖边缘。阿那婼的目的,远不止是囚禁和控制。他要的,是彻底的征服,是从□□到灵魂的绝对占有。而这情蛊,就是最恶毒的工具。

      他不能屈服。绝对不能。

      可是,在这无处不在的掌控和缓慢的侵蚀下,他还能坚持多久?他的意志,会不会最终被这具被蛊虫寄生、甚至开始产生诡异依赖的身体所背叛?

      夜色深沉,月光冰冷。顾云舟睁着眼睛,望着墙壁上那片模糊的、扭曲的木纹,仿佛看到了自己正在逐渐崩坏的命运。

      他必须找到办法。在彻底被这蛊毒同化、失去自我之前,他必须找到解脱的办法。

      哪怕那解脱,是死亡。

      (第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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