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无辞诗

2、引子（二）

　　正当他在想燃符时，洞里忽然有了光亮，就像有人拉开了电闸，这洞里居然还是挂着灯的。
　　等林州看到脚底的东西后，在没心思管这么深的洞里为什么会有灯这个问题了——他踩的是个人！准确的说是一具腐尸。
　　还好他心理素质过硬，连忙御剑到上方三四米处才停下。
　　终于，他第一次看清了洞的全貌。
　　刚才那腐尸只是冰山一角，是整个洞最左侧的地方，由地板和“一团”腐尸组成，再往右走便又是深渊。
　　他磕到了一块巨石，巨石的颜色和墙壁一模一样，自己刚才都没发现。
　　石上还刻着字：

　　众生皆为局中棋子。

　　他看得头皮发麻，又觉得很熟悉，好像以前就有人跟他说过这句话。
　　愣神间，那哭声再度响起。
　　只是那哭声不再只有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灯黑了。
　　沉重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刺耳的响声如同指尖狠狠划过桌面，他身形一晃。
　　一片漆黑中，尽是铁锈味。
　　林州悬浮的剑缠上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血腥味扑鼻。
　　有人轻笑了一声。

　　“轰”！
　　一团大火吞噬了世界，萧祗朦朦胧胧道睁开了眼，我这是在哪儿？刚才，自己似乎还在屋子里的。霎时他反应过来了，这是幻象！江离把他带到了幻象里。
　　自己还是掉以轻心了，竟然中招了。幻象可以强行突破，但萧祗一看到眼前景物就变了脸色。
　　是铺天盖地的大火，火势蜿蜒曲折，而跃动的火苗中，几个熟悉的身影浮现，但又很快被大火盖住，仿佛只是惊鸿一瞥。
　　唢呐声响，格外刺耳，木棒梆梆作响，有人声传来，悠扬空灵，曲调却是死板。
　　“不解，不解，火光冲天...活也难逃，死也难逃...
　　“若说前世罪孽深重.....”
　　拖长的尾音尖细得喊着，倒与火声应和着，只不过声音模糊不清，听得断断续续的。
　　那人一唱三拖，刺得人耳朵疼，好不容易停下了，又是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热闹得像过节一样。
　　天上敲敲打打好不喜庆，万众齐呼，地上火舌蔓延，宛若炼狱，尖叫声此起彼伏。整个画面极为割裂，终是天上人间。
　　若是说萧祗看到这里就不耐烦了，那么接下来的场景硬生生把他留了下了。
　　就像所有小说里写的那样，逢大乱，总有一位金光万丈的英雄昂首走出，支撑起整个风雨飘摇的乱世。
　　霎时黑夜如白昼，枯木逢春，被光芒笼罩的人，从远处施施然地降了下来，从遥不可及的天边，跳进深不见底的火海。
　　金衣金眼，像不染凡尘的仙人，像光辉璀璨的救世主，他只是抬眼或低眉，比压迫感更多的，就是看不透的深邃，他没有表情，似乎生来便无悲无喜，但只一挥手，却饱经沧桑。
　　英雄从天而降，金光盖地，八道白色的身影绕着他，带着猛烈的剑气。
　　“唰”！
　　气势磅礴，是呼啸而过的冷冽风声，携着沾满鲜血的手——
　　利剑刺穿大地，带起乱世的无尽风雨与尘土，将冤魂与罪恶，一同盖在金光下。一把无形的剑，悬在大地上，死死镇住一切鬼魅。
　　火焰在顷刻间被消灭。
　　“嘭”！
　　那似乎是罪恶之人最后的挣扎，在利剑刺穿的一刹那，火拢在了一起，顶着最锋利的剑尖，随即瞬间炸开。
　　喷涌而出的不是滚烫的火，而是血。血将天空染成了红色，满目疮痍的大地，与鲜血淋漓的苍穹融为一体。
　　英雄的金衣染红，八道身影被火焰缠身，不堪负重，重重坠落到了地上。
　　火苗微小地跳跃，渐渐地，爬到了他们身上。
　　八道救世的身影，不知不觉中成了新的祸端。
　　悬在大地上的剑，生锈了。
　　萧祗隐隐约约明白了幻象在说明什么，但他不敢想，若是前仆后继，不畏生死的人，成了新的灾祸，那还会有下一个英雄，拿起手中的剑吗？
　　眼前，火只是灭了一段时间，很快又爬起来了，顽强地附身于那八个身影。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似乎不知烈火焚烧。他们捡起残破的江山，重振破碎山河。
　　却不知——所有人在哭，在笑：他们笑盛世将至，家国安定；他们哭万里高空中的英雄烈火缠身；他们怕，昔日的人拿起屠刀挥向自己。于是五味杂陈，最后挤出来几个不成调的音。
　　半空中，染血的救世主望着血色天空的某一处，嘴唇微微张合。萧祗定睛一看，那里竟然还有一个黑漆漆的身影，只不过血色渗入天际，刚才他才没有发现。
　　愣神间，金衣人的身形逐渐减淡，而八位英雄，已被火焰吞噬，至始至终，无一声呻吟。
　　“咣”！
　　剑碎了。
　　碎片掉落至各地，又引起了无数场大火，这炼狱的情形，无不熟悉。
　　可英雄殒命，救世人命不久矣，世间该何去何从？
　　“轰”！
　　时空重叠，熊熊大火再度燃起，空中的金影化为云烟。
　　唯有一道黑影逆流而上，夹杂着无尽火光。他站于世间的最高处，与血色融为一体。
　　微小的黑影身上也覆盖着火焰，他神态平静，胸口突然冒出一朵幽暗的花，花瓣利刃般刺破黑影，划开无数道血痕。
　　“砰”！
　　花瓣随风炸开，纷纷扬扬，鲜红的颜色在诡异的火中格外刺目。
　　它们飘啊飘，散到了世界各地，一道道猩红的影飘进了火的汪洋，却不是徒劳，火势暗淡下去，最后化为尘埃。
　　——再次海清河晏。人们却望不到高空中那道黑影了。
　　只是模模糊糊地想到一个词——燃尽此生。
　　萧祗看着嶙峋又满是生机的大地，不禁黯然，这场卦象不就预示着太平的代价是损伤惨重吗？卦象已经暗示地很清楚了，他也猜出了几分——
　　突然，一阵眩晕袭来，眼前画面一转。
　　再次睁眼时，萧祗什么都没有看到，眼前一片黑暗，只是听到了有淅淅索索的声音。
　　“啪”地一声，灯开了。眼前是成堆的腐尸，死状惨烈，而御剑之人，正是林州！
　　为何会有林州？
　　只见他到了巨石前，巨石上好像有什么字，林州在仔细辨认。但萧祗看得出，巨石不是什么善类，浑身透露出幽红的光晕。
　　林州似乎没有发觉，仍在看字，萧祗本想上前查看，一道声音自空中传来，如泰山压顶，告诉他了答案，也把他拉回现实——
　　“众生皆为局中棋子。”

　　“！”萧祗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江离正不慌不忙地喝着茶。
　　“卦象看得如何？”江离率先开口。
　　“林州是不是要出事了？”萧祗没有和他废话，直接切入主题。
　　江离坦然道：“对。”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救？”
　　“那你现在知道了，为何不动身去救？”江离斜了他一眼，那双桃花眼里混着不明的情绪。
　　萧祗被他堵得没话说。
　　“因为你知道，救了也没用。你知道即使救了，他不久也会按相同的死法死的。”
　　“你很了解他。”
　　“不止。林州死得越快，那人的心愿也完成的越早。不是吗？”
　　萧祗咬了咬牙，这人不知道深入了解到哪里了。
　　“卦象看得如何？”江离又问。
　　“大厦将倾，死伤惨重。”萧祗没有打算说全。
　　“还有。你知道很多。”
　　又一次识破，但萧祗一声冷笑：“你给我看了卦象，我们又是合作关系，知道多少影响什么吗？”
　　这一次，江离居然没有反驳，“哦”了一声。
　　“林州什么时候死？”萧祗隐隐约约感受到林州的死是一个起点。
　　“不出一个时辰，他会出现在八阶。”江离似乎决定当个谜语人。

　　林州的脑子瞬间乱了。
　　这鬼地方还有人？
　　他抽出随身的短刀，向黑乎乎的东西砍去，两物相交，发出金属碰撞声。
　　好在短刀是带符文的，一碰到那东西，火红的符文瞬间附到它身上。
　　它吃痛，立刻收回了“手”。
　　林州御剑躲到了巨石旁，凝神回忆。
　　再仔细分辨，笑声是从深渊底部传来的。
　　冷风骤然刮到他脸上，如冰刀般，刺骨的凉。
　　林州被突然的风刮得一哆嗦，回过神来才发觉不对。封闭的空间哪来的冷风？
　　他的手往巨石上一扶，竟是金属触感。
　　不对！
　　刚一接触，金属就开始“疯长”，他听出来是铁链的声音。
　　毛骨悚然的轻笑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血腥味刺鼻，和金属味融合在一起。
　　“咔”！
　　巨石碎了。
　　冰冷的铁链碾过碎石。
　　他靠感觉躲过分崩离析的石块，翻飞的铁链。
　　稳住身形后，林州朝碎石望去。
　　明明漆黑一片，但他能感到铁链温顺下来，盘绕在地上，“滋滋”地响。
　　“故人。”有些熟悉的声音如利刃般划过心脏，低沉地响起。
　　铁链缠上了他的脖子。
　　喘不过气了。铁链蟒蛇般缠绕着，林州使劲挣扎，但也是徒劳，随着窒息越来越近，他的脸颊涨得通红。
　　那人似乎饶有兴趣地在一旁“看着”。
　　林州趁他毫无防备，早没了刚才体力不支的样子，他用心念催使佩剑，听声辨位。
　　“嗖”！
　　利剑直刺那人胸膛。
　　但那人手腕一翻，双指和拢，徒手接住了佩剑。
　　他手指只一用力，佩剑就脆弱不堪地碎了。
　　修行之人的剑都是连心的，剑碎了，林州也被反噬，吐出一口鲜血。
　　他第一次感到力量悬殊，自己的攻击如同蚍蜉撼树，被对方轻易化解。
　　“还知道偷袭，头脑不错，力量还差太多了。”声音淡淡地说。
　　铁链一紧——是下死手了。
　　“对不住了。”那人轻声道。
　　林州闭上眼，窒息又一次缠上了他。
　　他紧紧地等待死亡。他想过各种自己的死法，因公殉职，倒也是可以了。
　　呼吸慢了下来，他很难吸入氧气了。胸口像是堵塞住了，闷得慌。
　　铁链肆意地盘绕着，贪婪地注视着垂死之人。要不是死神般冰凉的触感，林州早以为自己不在人世了。
　　他以为自己会恐惧，起码有些害怕。但他不知已经经历了多少次死亡，第一次的惊恐早就烟消云散，其实他很清楚自己的结局，所以，死亡在他面前不值一提。毕竟，那个愿望还没有完成…
　　心脏停止跳动。
　　林州眉间金光闪过，那张无悲无喜的脸更加苍白。
　　金光流进血脉。
　　又悄然而逝。
　　铁链松了，他掉进万丈深渊。

　　“滋啦”
　　那人推开暗门。
　　寒光骤起。
　　剑气夹着冰霜和水雾，直劈向他。
　　那人想挡，却在刹那间被斩了脖颈。
　　头颅滚落在地上。
　　却连同身体，如雾般散去，化为轻烟。
　　但他好像笑了一下，很渗人。

　　深蓝的身影跳下深渊，一把拉住了下坠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