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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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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
大火从前方拔地而起,霎时燃烧尽了万物,厉鬼狰狞的笑混杂其中。
他立刻抽身往回跑。
“咔嚓”,不知是踩断了什么东西,厉鬼一笑,恶狠狠地循着声音奔向少年。
“梆”!
木棒击打鼓面,砰砰作响。空气中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身后的火声与厉鬼的尖叫淡了下去,一切声音仿佛都套上了罩子。
他拨开眼前的大雾,却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金属,那“金属”回头,一把大刀横空斩下,坐下战马嘶鸣。
他吃力地躲过,迎面而来地却是更加凌厉的一刀。
眼前的景象无比熟悉,金戈铁马,战无不胜,或许就是无数个日夜里并肩作战的战友。
“嘭”!金属碰撞,刀剑嗡鸣,他那剑的手微微发抖。对面的盔甲下伤痕累累的脸,无比真实的脸,此刻却面无表情,拿刀的手平稳地挥出了下一刀。
可他终究不是人,他是假的。少年咬咬牙,强迫自己不去看对方,硬生生接下了千斤重的大刀,但他做不到挥剑,昔年战友,或多或少,终有情分在的。
“咔”!
剑断了。
他堪堪躲过,刀风贴耳而过,踉跄了一下,露出了破绽,战马一蹄子将他踩在了地上,士兵的大刀再度举起。
大雾里的梆子声悠长起来,雾气渐浓。厉鬼们看热闹似的大笑起来,尖锐的声音隔着雾,无端诡异起来。
好像有越来越多的士兵,他们的盔甲在大雾里反射出猩红的光,不过少年看不清了,血液涌上喉咙,他闷咳了一声,胸口插着一把古刀,血迹斑斑。
战马踩着他的身体而过,“咯吱”,不知有多少骨头碎了。
“梆”!
木棒还在敲。
他的眼睛蒙了一层血雾,努力睁开眼时,血色里,胸口的古刀变成了一杆金色的长枪,生锈的,沾满鲜血的。
少年瞳孔一缩,气血上涌,猛地咳出几口血来。再熟悉不过了,如果说铁马冰河足以总结这三年的经历,那这杆长枪便承载着他记事以来所有的爱恨,爱到为其死亦不足惜,恨到他无时无刻不想手刃那人。
金光一闪,他眼睛下意识一闭,再度睁开时,长枪不见了。
雾气退去,千军万马消失不见。厉鬼们又见到了猎物,兴奋地扑上去。
少年一骨碌爬起来,没走几步,撕心裂肺的疼痛便从胸口传来,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一双白骨化的手缠上了他的双脚,他本就体力不支,“啪”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鬼魅魍魉从身后涌来,浓烈的烟熏味和血味刺激着他的鼻腔,他只记得头顶的天,如果有的话,越来越红,自己好像被人拖着,粗糙的地面划过皮肤,没一会儿他便体无完肤了。
有人在大喊大叫,有人歇斯底里地用修长的手指狠狠划过他的肌肤,有人啃食着他的骨肉......唯独没有人,替他挡住这一切的枪林弹雨,或者甚至只是轻轻地把他扶起来...
因为…他只有自己了,他…只能靠自己。
纵使在那个世界里,那种想法也只是奢望罢了。
拖着他的鬼停下了,眼前是悬崖,是荒芜之地,而它轻轻一抛,便决定了少年的生死。
他坠入了万丈深渊。
“黄泉不容,忘川难载。阴魂入,少年有骨便是罪。梦里偶时繁花似锦,终是虚妄,人间看透苦寒百态。
“造孽千载,多少良辰佳景成虚影。
“玉面人啼笑世间,少年人杀伐成患……”
判官陈罪,神佛诸子齐聚。
他跪于水天台前,千阶石台一步一叩首,磕得头破血流,却无人在意。
判官拖着长音,宣告出最后的裁断:“该子罪孽深重,当放血而死,死后经十八层炼狱,不堕轮回,永不超生。”
是非对错,皆荒唐地由一纸书几张口定夺。
“既无异议,行刑!”
高台上的他满身是血,跪着仰望满天神佛,无一人怜悯,连昔日拼死守卫的百姓与同生共死的战友,皆是鄙夷。
故人提起世间最正义的枪,刺进他的心脏。
少年倒在了高台上,鲜血染红了白衣。
“判的好!”有人大喊了一声,其余人见状皆喊了起来。
喊声响彻天地,所有人都在瞧着这场闹剧,但那些局外人,更不知其中对错。
血越是往外滴,声音越高,血色虽盖住了双眼,他却依然看到了最熟悉的人,做着最陌生的表情——那是厌恶,憎恨,以及,毫无怜惜的眼睛。
昨日并肩而行,征战四方,今故人远去,亦化为泡影,宛若隔世。
莲台上神佛的普度众生,金光万丈,莲开亦是流光溢彩,黑夜如昼,诸子救治世人,功垂千古,一片赤子之心。
苍穹里霞光万道,神佛弹指,诸子锦瑟嗡鸣,百姓跪拜。
高台上鲜血四溅,掩了白衣,血迹蜿蜒,滴下长阶,所过之处,世人皆避。
少年罪无可赦,赎罪路遥,永无归途。他只是轻微地抬了抬手,更是无法抹去滔天罪行。
昔日故人远去,他张了张嘴,又被压盖在了滔天的人声里。
“砰”!
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只有跑,不停地跑,才能躲过厉鬼,才能...出去。
大火不饶人地烧着,但记忆里的火烧的更加猛烈,他一辈子都忘不掉,他恨这场火,如果火不烧,那他是不是就可以过平静的日子了?
尖叫,嘶吼,屠戮,累累尸骨。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永远不可能拥有那样的生活。
生于死局之人,不得善终。
于是他拨开成堆的尸身,以最后一丝力气斩断恶鬼,将一腔热血泼洒干净,最后倒下,已是一具空壳。而那罪名,压在了空壳上,把他唯一拥有的东西夺去,再将往事撕成碎片,分崩离析。
他倒在了永远没有尽头的道上,鲜血如注。
若是他爬起来继续跑呢,那前方还是厉鬼,与无数条曲折诡谲的路。
“听说了没,圜方好像出事了。”
“我还听说啊,以前那东西,又要来了!”
萧祗耳朵尖,隔壁桌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沾了茶水的手指一时兴起地鬼画符般在柱子上写着什么,闻言皱了皱眉,手上功夫可没停,几秒后写完,喊了声“结账”,径直出了这“望鹊楼”。
他去了圜方。圜方城并没有城墙,因外敌入侵,仙门大乱,这也成了弃地,邪祟频出,仙家虽设了禁制,不让百姓进去,但也防不住一些厉害的邪祟出去祸乱附近的州城府县。
萧祗到了禁制前。鎏金的符文流淌着,远看宛如一层金雾,但细看,每一条不是缺了一处,就是有密匝匝的划痕。
他刚想抬手摸那符文,一缕黑影“嗖”地飞过。
闻了闻,有股血腥味。
他皱眉,追上前去。
那黑影在空中打了个旋儿,飞到圜方城的正上空。
“嗖”!
一道剑气直直劈向黑影,气势磅礴,连符文也跟着震了几下。
“嘭”!
黑影炸开,黑雾自上而下应声炸开,落到地上便扎了根。
他眯了眯眼,似乎有东西在黑雾之下生长。
“多谢!”他面色如常,对不远处一白衣人说道。
“举手之劳。萧将军不必多礼。”对方淡淡地说道,他穿着一身素朴的白衣,头发披散,身上挂着些银链,如此装扮,但那人的容貌是不可置疑的好,眉眼流转间,连萧祗久经世故都不免愣住。
说一声貌比潘安是不为过,甚至更绝。
“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白衣人懒散地说道,“你不就在解决死局的问题吗?”
萧祗的心“咯噔”了一下:“阁下是?”
白衣人没有回答,反而自顾自道说:“死局还和你的好友有关,将身后事解了,方可拨开迷雾。”
见萧祗没有回答,他又说:“合作吗?”
“我为什么会和你合作?”萧祗冷冰冰地转身。
只听到身后那人略带戏谑地说道:“在下‘忘川天算’,江离。”
“!”
所谓‘忘川天算’,是一算卦人,但此人只算白事及死人之事,因其特殊和算卦精准,就此出名。忘川是亡人所经之水,故此名倒也准确。
而此人行事一向令人摸不清头脑,随心所欲。但其算得太精准了,打破世间平衡的准则,以至于惊动了各路神佛,但却从未找到过他。
现在却冒出头来,难免有诈。
江离一笑,细长的睫毛眨了一下,看穿了萧祗的心思:“我只算有缘之卦,解死局之题。”
萧祗皱了皱眉。所谓死局,是一种极难遇到的现象,通常出现死局的土地基本上就是有太多的煞气,影响到了其中的百姓,而煞气一旦沾染上人会阴魂不散,也就是不得善终。
江离见他还在犹豫,悠悠开口:“你们天界需要一个通幽冥,死气傍身的亡人。”
之所以神佛找不到他,是因为江离身上煞气过重,一是沾染上了煞气不好去除,不敢找;二是只要进了幽冥,基本上就是江离的地盘了。幽冥里,强者为尊。
萧祗慢慢松动,对方说得有理,便张口道:“只是合作而已。”
“既是有缘人,便通路而行吧。”江离玩着挂在衣上的银联,淡淡道说道。摄人心魄的眼睛却一直看着萧祗。
“上八阶,我告诉你卦象。”
八阶,萧祗屋中。
江离自来熟地拉了把椅子坐下,但屋中只有一把椅子,萧祗只能坐在床上。
但他也不恼。已经好久没有人叫过他将军了,江离是如何得知的?如果,他是那个时候的人...为何现在才来找他?才三言两语间,江离带给他的奇怪感只增不减——这个人,好像很了解自己。
“先生算出了什么?”
“不必拘束,同路人,叫我江离就行。”江离也不着急讲,反而慢悠悠地拿起一旁的茶盏泡茶。
“等此茶泡好,自会知卦象。”他面无表情地说。
热水灌入,茶香四溢。
落仙镇。
林州望着诡异的小镇,拔出了佩剑。
他凝神,隐约听到有人在哭。
循着哭声,找到了一所破屋。
“吱呀”一声,林州没有推门,那门却自动开了。
屋子里空无一人。
冷汗下来了。
萧将军不能再招点人吗,八阶上本就没多少人,自己的能力又比不上那些大能,就把这么个大任务交给他了?
刚埋怨完,哭声似乎更响了。
林州持剑逼近屋子,屋子里结了厚厚的蜘蛛网,木柜中的所有抽屉敞开着,东北方地板上又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林州在屋里搜了一圈,一无所获,那哭声引着他向黑洞走去。
他本能地害怕这黑洞,但冥冥之中有个声音让他进去。
他咬了咬牙,努力控制住自己,但空中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引导着他。在洞旁画好符,确保不会有人进来后,鬼使神差的,林州跳进了无底的黑洞。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林州在下降的过程中努力摸索,却并没有碰到四壁,黑洞像个可以无限延伸的空间,只得屡次在空中旋转。
他越往下坠越深不见底,空洞的哭声似从底下万丈深渊传来,要将他吞并。
林州抬手燃了到符,才勉强看清四周。
这是个由土砖砌成的空间,大到不可思议,璧上有模糊的血手印。
现在俨然看不见刚跳下来的口子,也看不清距离底部到底多远。
他有点后悔了,真想把几秒前的自己打一顿。
漫长的时间流淌着,符纸也已燃尽,又恢复了黑暗。
那血手印看得他脑袋生疼,也顾不上燃符,就直直坠落。
眼睛像蒙上了一层雾,看不真切。头撕心裂肺地痛,好像把什么东西硬塞给大脑。
直到脚触碰到了地面,才有种回归世界的感觉。
眩晕过去,林州清醒起来。
不对,这地面怎么怪怪的?
不仅如此,他还听见了游丝般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