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壁》墨染青衫233

8、凤兮凰兮，国书

　　处理完前朝遗留下来的紧急军务、赈灾安民等事宜，日头已近中天。谢无妄高坐于龙椅之上，虽一夜未眠又经历连番动荡与激辩，面色微显疲惫，但背脊依旧挺得笔直，眸光清亮，不见丝毫紊乱。她环视下方因长久站立而面露倦色，却强打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的众臣，心中微微一动。
　　“众卿家辛苦。”她开口，声音平稳，打破了殿内略显沉闷的气氛，“今日议事繁多，恐非一时半刻能毕。一直站着，未免劳顿。”
　　她略一抬手，示意侍立一旁的太监总管。不多时，便见一列小太监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搬着一把制作精良、铺着软垫的靠椅，悄无声息地放置于每位大臣的身后。
　　众臣见状，皆是一愣，面面相觑，无人敢率先坐下。自古以来，朝堂之上，除了皇帝，焉有臣子安坐之理？这……这于礼不合啊！
　　谢无妄将众人的迟疑看在眼里，唇角微扬，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和：“坐下回话吧。这些椅子，皆属尚司局特制，朕平日批阅奏折劳累时，亦常坐此暂歇，坚固舒适，并无不妥。”
　　皇帝亲自解释，甚至言明自己也用同款，这恩典与体恤之意，已是再明显不过。一些心思活络或本就倾向于新皇的官员，如“二狼”、“大虎”等武将及部分务实派文官，率先反应过来，涕泪横流地叩拜：“臣等，谢陛下隆恩！陛下体恤臣下，圣恩浩荡！” 随后才小心翼翼地，半挨着椅子边缘坐下，姿态依旧恭敬。
　　大部分官员见有人带头，又感念新皇此举确实体贴，也纷纷效仿，叩谢后落座，虽仍有些不自在，但长久站立的疲惫确实得到了缓解，心中对新帝的观感，不禁又添了几分复杂的感佩。
　　然而，总有顽固之辈。以几位须发皆白、身着紫袍的老臣为首，约有十余人，依旧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对身后的椅子视若无睹，脸上满是倨傲与不认同。其中一位更是直接出列，躬身道：“陛下，朝堂之上，自有法度礼制。臣等站立议事，乃是本分，不敢僭越。此等……女子常用之物，臣等不敢领受，亦不敢坐！”
　　他将“女子常用之物”几字咬得略重，其意不言自明。
　　殿内气氛瞬间一凝。坐下的官员们屏息凝神，偷偷觑向上方的谢无妄。
　　谢无妄闻言，并未动怒，只是单边眉毛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她目光平静地落在那几位老臣身上，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玩味的凉意：
　　“哦？诸位爱卿的意思是，不坐这椅子，便是不给朕面子了？”她轻轻摩挲着龙椅扶手，慢条斯理地道，“既然诸位心中仍瞧不上朕这女子之身，认为朕所用之物、所行之政皆不合规矩，那……朕这朝堂，想必也留不住诸位的心了。既如此，安可勉强诸位挂着官印，身着官服，留在此处？”
　　她话语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不认同我，那就请辞吧。
　　那几位站着的顽固老臣，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气得胡须直抖。他们本想以“礼制”给新帝一个下马威，却没料到对方如此直接，毫不迂回，竟当场就要他们“挂印去服”！
　　僵持片刻，终究有几位年纪最大、脾气最倔的老者，受不了这等“羞辱”，愤然出列，当殿解下官印，脱下官帽，重重置于地上，对着谢无妄草草一揖（甚至算不得拜），便气呼呼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背影决绝。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大部分原本站着的大臣，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短暂的挣扎后，看着那几位离去同僚的背影，又偷偷抬眼看了看龙椅上那位神色淡然、却自有一股凛然威势的新帝，再想到她入主皇宫的雷霆手段和城外那上万精锐……最终，求生欲与对未知前程的恐惧，还是压过了那点顽固的礼教观念。他们默默地、带着几分羞愧地，挪动脚步，退回到那些空着的椅子旁，缓缓坐了下去，低垂着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谢无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却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她并未穷追猛打，只是淡淡开口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离去者，按其意愿，交好同僚代为收殓其官印袍服，不必阻拦。朕初登大宝，当以仁德为怀。给他们三日时间，可于家中细观朕之政效。三日后，若仍执意离去，朕准其携印服归乡，既往不咎；若愿留下，今日之事朕亦可当作未曾发生。”
　　这一手，既展现了不容挑战的权威，也留有余地，给了那些摇摆不定之人一个台阶，更显出新帝的气度与手腕。殿内众人，无论坐着的还是刚坐下的，心中皆是一凛，对这位年轻女帝的敬畏之心，又加深了一层。
　　处理完这朝堂上的小插曲，谢无妄的心思，却不自觉地飘向了那封早已拟好、由礼部侍郎亲自送往临淄的国书。
　　那国书，前半段是礼部撰写的标准告即位文书，言辞得体，通告四海。而后半段……则是她亲手所加，写给临淄皇帝，更是……写给萧玉璃的。
　　“…美若楚之丰裕自然盛产美人良植，朕今日思之不若晚矣，两国互盟以休秦晋之好，朕欲娶阁下长女以证，钦此。”
　　“朕娶阁下长女……”
　　写下这几个字时，她脑海中浮现的是萧玉璃明媚的笑颜，是那双塞进她掌心取暖的冰凉小手，是离别时那双含泪的眼眸。她知道这封国书送达临淄，会在朝堂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更知道这对萧玉璃而言，将是何等巨大的冲击与……选择。
　　她以女子之身，冒天下之大不韪，不仅要当这梁国皇帝，还要以帝王之尊，明媒正娶他国长公主。这已不仅仅是惊世骇俗，简直是悖逆伦常，挑战整个天下的认知。
　　但她必须这么做。这不仅是为了全她与璃儿的相思之情，更是要将梁国与临淄捆绑在一起的政治手段。唯有如此，她这新生政权，才能在外交上获得一个强有力的支撑，更快地站稳脚跟。
　　只是，璃儿……你会答应吗？你的父皇，又会如何抉择？
　　谢无妄收回飘远的思绪，重新将目光投向下方噤若寒蝉的众臣，开始商议下一项关乎国计民生的议题。朝会继续，而一场远在临淄、关乎她此生情劫最终走向的风暴，已随着那封国书，悄然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