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壁》墨染青衫233

9、凤兮凰兮，求娶

　　临淄，皇宫，宣政殿。

　　与梁国初定时的紧张忙碌不同，此处的朝会透着一种承平日久的雍容与井然。然而，这份平静被一封八百里加急送达的国书骤然打破。

　　内侍官抑扬顿挫地诵读着梁国新帝即位、通告四海的文书。前半部分尚属正常，无非是新皇登基，愿与邻邦修好之类的套话。殿中文武百官听得有些漫不经心。但当内侍官念到后半段，那明显是梁国新帝亲笔增添的内容时，整个宣政殿，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平静湖面，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美若楚之丰裕自然盛产美人良植，朕今日思之不若晚矣，两国互盟以休秦晋之好，朕娶阁下长女以证，钦此。”

　　“朕娶阁下长女以证……”

　　最后几个字落下，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几乎所有大臣都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仿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短暂的寂静之后，便是“轰”的一声，如同炸开了锅一般！

　　“荒谬！荒天下之大谬！”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御史气得浑身发抖，率先出列，声音尖利，“女子为帝，已是牝鸡司晨，颠倒阴阳！如今竟敢……竟敢以女子之身，求娶我临淄长公主？！这……这成何体统！滑天下之大稽！”

　　“正是！此乃对我临淄国格之莫大羞辱！”另一位大臣接口，满脸愤慨，“那谢无妄，不过是我朝昔日质子，侥幸得了势，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陛下，此等国书，形同宣战，臣请立斩来使，发兵讨伐此寮！”

　　“陛下，万万不可！”也有较为持重的大臣出言劝阻，“梁国虽经内乱，但观其新帝手段，能迅速平定内乱，整合势力，绝非易与之辈。且其国书虽言语……惊世骇俗，表面却仍持结盟修好之态。若贸然斩杀来使，兴兵讨伐，恐师出无名，反陷我国于不义，若其与别国勾结，则我国危矣！”

　　“难道就任由她如此羞辱我朝？长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岂能受此奇耻大辱！”

　　朝堂之上，争吵声、怒斥声、劝谏声混杂一片，乱作一团。端坐于龙椅之上的临淄皇帝，面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谢无妄是女子！她竟然真的是女子！而且还成了梁国皇帝！这已经足够让他震惊，而这份国书……“朕娶阁下长女”，这六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脸上，扇在了整个临淄皇室的脸上！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女儿萧玉璃与那谢无妄过往的亲密无间，猎虎归来时女儿的失态与担忧，离别时女儿魂不守舍的模样……一股被愚弄、被挑衅的怒火，混合着对女儿可能早已深陷其中的担忧，在他胸中熊熊燃烧。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龙椅，厉声喝道。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到皇帝身上。

　　“此事，朕自有决断。”皇帝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气，“先将梁国使臣安置于馆驿，好生看管……不，是好生款待，不得怠慢。退朝！”

　　他需要时间冷静，更需要弄清楚一个人的态度。

　　……

　　玉璃宫中，萧玉璃正对着一池残荷发呆，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质地普通的玉佩——那是谢无妄离去前，她强行塞给对方的那个锦囊里，唯一留下的东西（她后来才知谢无妄将更珍贵的信物留给了她）。自从谢无妄离开后，她的心仿佛也空了一块，虽强颜欢笑，但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轻愁。

　　就在这时，她的贴身宫女急匆匆地进来，神色慌张地屏退了左右，然后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将朝堂上那封石破天惊的国书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萧玉璃。

　　萧玉璃 initially 愣住了，手中的玉佩差点滑落。她猛地站起身，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骤然松开，狂跳起来！

　　无妄……她成功了！她真的成了梁国皇帝！而且……她竟然……竟然用这种方式，向父皇……不，是向全天下，宣告了她的心意！“朕娶阁下长女”……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如此狂妄，又如此……令人心折！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狂喜、担忧、以及一丝羞怯的复杂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脸颊绯红，眼眸却亮得惊人，仿佛所有的星光都汇聚在了此刻。她想象着谢无妄写下这几个字时的神情，是那般清冷中的决绝，一如她当年为自己猎虎时一样。

　　但随即，现实的冰冷便扑面而来。父皇的震怒，朝臣的反对，世俗礼法的如山压力……她可以想见，此刻的宣政殿是何等的风波骤起。

　　“公主……您……您没事吧？”宫女担忧地看着她变幻不定的神色。

　　萧玉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紧紧握住那枚玉佩，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果然，不久后，皇帝驾临玉璃宫，脸色依旧铁青，挥退了所有宫人。

　　殿内只剩下父女二人。皇帝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自己的女儿，沉声开口：“璃儿，梁国国书之事，你已知晓？”

　　萧玉璃迎上父皇的目光，没有躲闪，轻轻点了点头：“儿臣……听说了。”

　　“你如何看？”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压迫感极强。

　　萧玉璃心知这是关键时刻，她不能退缩。她跪了下来，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父皇，无妄……梁国新帝此举，确实惊世骇俗，有违礼制。然，其心可鉴。”

　　“其心可鉴？”皇帝冷哼一声，“她这是将你，将我临淄，置于火上烤！你可知道，朝堂之上，有多少人要求朕发兵梁国，雪此耻辱？”

　　“父皇明鉴！”萧玉璃语气急切，“梁国新立，其帝虽为女子，但能于乱局中迅速崛起，其能力、其军威，不可小觑。贸然兴兵，胜负难料，且我国并无十足把握，更恐他国坐收渔利。此其一。”

　　她顿了顿，继续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其二……父皇，女儿……女儿之心，早在临淄，便已系于其身。她并非虚情假意，猎虎之事，父皇亦是亲眼所见。她如今以帝王之尊，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求娶，其情……其志，天地可表。”

　　皇帝沉默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情意，心中怒火与无奈交织。他何尝不知发兵风险巨大？何尝看不出那谢无妄非是池中之物？但让他就此答应这荒唐的“婚事”，将最宠爱的女儿送给一个女子为“后”，他临淄皇室的颜面何存？他萧氏一族的尊严何在？

　　“即便朕不考虑兵戈之事，你可曾想过，你若真去了，天下人会如何看你？史笔如铁，会如何书写你，书写我临淄？”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深沉的担忧。

　　萧玉璃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父皇，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又如何？女儿只求问心无愧。至于史书……若她真能开创一个不一样的盛世，若女儿能与她携手，令两国百姓安居乐业，后世史书，未必不会留下佳话！”

　　她重重叩首：“请父皇，为临淄计，为女儿计，三思！”

　　皇帝久久无言。他看着女儿倔强的身影，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他这从小宠到大的明珠，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甚至愿意为了那份离经叛道的情感，去对抗整个世界的偏见。

　　“此事……容朕再想想。”皇帝最终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他拂袖转身，声音沉重，“你……好生待在宫中，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外出。”

　　这是变相的软禁了。

　　萧玉璃看着父皇离去的背影，知道这只是开始。她缓缓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玉佩，目光投向梁国的方向。

　　无无，你看到了吗？这世间风雨，我已准备与你同担。只是，这条路，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艰难百倍。

　　而此刻的梁国皇宫，谢无妄正在批阅奏章，似乎心有所感，笔尖微微一顿，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缓缓晕开。她抬起头，望向窗外南方的天空，目光悠远而坚定。

　　璃儿，无论前方是何等的惊涛骇浪，这天下，我既要，你，我亦绝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