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壁》墨染青衫233

7、凤兮凰兮

　　晨光彻底驱散了黑夜，将梁国皇宫的琉璃瓦映照得一片辉煌，却也照见了昨日厮杀留下的斑驳血迹与残破。正殿前的广场上，黑压压地跪满了人。有跟随谢无妄一路拼杀而来的铁甲将士，有昨夜倒戈的禁军，有闻讯赶来的朝中部分官员，更有许多胆大涌入皇宫想看个究竟的都城百姓。
　　“二狼”与“大虎”如同两尊铁塔，一左一右护在殿前高阶之下，目光灼灼地望着那缓缓从殿内走出的人。
　　谢无妄已换下那身染血的战袍，穿着一身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略显宽大的玄色常服，更衬得她身形清瘦，面容苍白，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仿佛蕴藏着昨夜未曾熄灭的烽火与今日初升的朝阳。她脸上那道极淡的疤痕，在晨曦中几乎看不见，唯有她自身知道那里曾经历过什么。
　　她站在高阶之上，俯瞰着下方跪伏的众人，目光平静，无喜无悲。
　　短暂的沉寂后，不知是谁率先高呼出声：“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先皇心悸暴毙，殿下乃先皇血脉，更是带领我等拨乱反正、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主！请殿下承继大统，正位为帝，安定梁国！”
　　此言一出，顿时应者云集。
　　“请殿下登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回荡在空旷的广场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狂热与对新秩序的期盼。
　　谢无妄静静地听着，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一张张或激动、或忐忑、或敬畏的面孔。她看到了“二狼”、“大虎”眼中毫不掩饰的忠诚与拥护，也看到了某些官员眼中隐藏的疑虑与算计，更看到了那些普通士兵和百姓眼中纯粹的、仿佛找到救世主般的希冀。
　　在这山呼海啸般的拥戴声中，她只是微微偏了下头，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容，不像欣喜，不像激动，反而带着几分洞察世事的嘲弄与疏离。
　　她抬起手，轻轻向下压了压。
　　汹涌的声浪渐渐平息，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新主的首次训示。
　　然后，他们听到了一道清越、平静，却足以让所有人愕然当场的声音：
　　“诸位，”谢无妄开口，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尔等……莫非是忘了？”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将众人脸上的困惑与不解尽收眼底，才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在下，是女子。”
　　“——”
　　一瞬间，整个广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空气仿佛凝固了。方才还热血沸腾的人群，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脸上的狂热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错愕，以及一些迅速浮现的、根深蒂固的质疑。
　　女子？
　　对啊！这位力挽狂澜、带着他们杀入都城、昨夜手刃……不，是面对先皇崩逝的殿下，是位公主！是女子！
　　千百年来，梁国，不，是整个已知的天下，何曾有过女子为帝的先例？宗法礼制，朝纲伦常，哪一条允许女子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一些老臣的脸色顿时变得精彩纷呈，欲言又止。就连部分跟随谢无妄起义的农民军士，眼神也开始闪烁起来。他们拥戴的是能带他们吃饱饭、有本事的主公，可若这主公是女子……这，这合乎规矩吗？
　　“二狼”与“大虎”眉头紧锁，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谢无妄一个眼神制止。
　　她将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那抹浅淡的笑意依旧挂在嘴角，只是眼底深处，已是一片冰封的湖面，不起波澜。
　　就在这死寂与暗流即将达到顶点时，谢无妄再次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看来，诸位没忘。”
　　“那么，孤再问诸位几个问题。”
　　“带领你们走出绝境，以少胜多，一路攻城掠地，最终站在这里的，是男子，还是女子？”
　　“设计甲胄，改良兵器，令尔等能以弱胜强的，是男子，还是女子？”
　　“昨夜，闯入这深宫禁苑，救出生母，直面……先帝的，是男子，还是女子？”
　　“承诺免除赋税，开仓放粮，欲让梁国百姓能活下去的，是男子，还是女子？”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每一个问题，都指向铁一般的事实。
　　人群开始骚动，许多人低下了头，回想着这数月来的经历。是啊，是眼前这位“女子”，做到了无数男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谢无妄向前迈了一步，玄色的衣袂在晨风中微扬。她的目光变得锐利，声音也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既然，孤能做到男子做不到之事，能担起男子担不起之责，能许下男子不敢许之诺言！”
　　“那么，这皇帝之位，男子坐得——”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金銮殿方向，一字一顿，声震九霄：
　　“我谢无妄，为何坐不得？！”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旧的规矩既然护不住这江山社稷，保不了黎民百姓，那便由我，来立下新的规矩！”
　　“今日，我便要告诉这天下人，治国平天下，看的不是性别，而是——”她指向自己的心口，声音沉凝如铁，“是这里！是能力，是担当，是胸怀！”
　　“若有谁不服，”她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昨夜未曾散尽的杀伐之气，“尽可站出来！看看是你们的道理硬，还是我麾下儿郎的刀剑硬！看看是那些陈腐的礼法能救梁国，还是我谢无妄硬！”
　　话音落下，广场之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二狼”猛地抽出腰间佩刀，振臂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愿追随陛下，重振梁国！”
　　“大虎”紧随其后，嘶声怒吼：“陛下万岁！”
　　那些原本心中尚有疑虑的将士，此刻也被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和磅礴的气势彻底折服，回想一路走来的艰辛与胜利，热血再次涌上心头，纷纷跪地，嘶声呐喊：
　　“吾皇万岁！”
　　“愿追随陛下！”
　　声浪再次响起，这一次，比之前更加汹涌，更加坚定，带着破旧立新的决然，直冲云霄！
　　谢无妄立于高阶之上，沐浴在晨曦与万众的欢呼之中，玄衣墨发，身姿挺拔如松。她接受了这不合礼法、惊世骇俗的拥戴。
　　梁国的新帝，在这一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而她登基后的第一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重重宫阙，望向了北方——临淄的方向。
　　璃儿，你可知，你的“无无”，如今已不再是那个需要你庇护的质子了。这条路，我会走下去，直到……能与你并肩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