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行》凛音阙

6、初露锋芒

　　“老周，是我，江辰。”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死寂，只剩下电流微弱的滋滋声。江辰握着听筒，耐心地等待着，他能想象到电话那头老周——周明，那位以挖掘深层真相著称的调查记者——此刻脸上该是何等的惊愕。
　　“江辰？！你……你他妈还活着？！”周明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难以置信的激动，“你这几年音讯全无，我们都以为你……”
　　“我没事。”江辰打断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长话短说，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查一下。”
　　“你说！”周明的语气立刻变得严肃而专注，职业本能瞬间压过了私人情绪。
　　“重点查一查，陈天宇。”
　　“陈天宇？”周明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随即恍然，“那个最近风头很劲、刚搞垮了昔日搭档的投行新贵？”
　　“嗯。”江辰的目光透过面馆的玻璃门，落在外面沉沉的夜色上，“不只是商业层面。查深一点，包括他过去可能接触过的，学术评审领域。”
　　“学术评审？”周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不寻常的关联点，“你怀疑他和你当年的事有关？”
　　“只是一个方向。”江辰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有消息，老规矩联系。”
　　挂了电话，IC卡从话机里弹出。江辰将它收回口袋，面色沉静如水。他知道，一旦启动调查，某些沉寂的往事就可能被再次搅动。但沈清澜的出现，像一把钥匙，不经意间触碰了他心底那扇尘封已久的门。

　　翌日清晨，永平里在熟悉的喧嚣中苏醒。
　　沈清澜准时来到奶茶店。经过几天的磨合，她已经能熟练地操作各种机器，记住大部分饮品的配方，甚至能偶尔和林薇开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她依旧话不多，但那种紧绷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尖锐感，似乎被永平里粗糙而充满生命力的日常磨平了一些棱角。
　　上午的客流高峰过去，林薇一边清点着零钱，一边随口抱怨：“唉，每个月盘账最头疼了，这些单据乱七八糟的，算得我头大。”
　　沈清澜正在擦拭操作台，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她看了一眼林薇手边那堆杂乱无章的进货单、收据和手写的流水记录，几乎是一种职业本能，她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种混乱，对于习惯了数据精准、逻辑严密的她而言，有些刺眼。
　　“要不要……我帮你看看？”她放下抹布，声音很轻。
　　林薇眼睛一亮：“对哦！姐姐你看起来就像文化人！快帮我看看，我总觉得这个月好像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她像找到救星一样，把那一堆“烂账”推到了沈清澜面前。
　　沈清澜坐下，拿起那叠单据。她的眼神瞬间发生了变化，之前的温和与收敛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冷静、甚至带有一丝凌厉的审视。她的手指飞快地翻动着纸张，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处理器，自动将杂乱的信息分类、归集、核对。
　　林薇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只见沈清澜的手指在几张不同的单据上快速点过，偶尔用店里的计算器敲下几个关键数字，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不过十来分钟，沈清澜便抬起了头。
　　“薇薇，”她指着几张进货单，“这三批珍珠的进货单价相差了百分之十五，但供应商是同一家。还有，这周的鲜奶消耗量和对应出品杯数对不上，损耗率异常偏高。”她又点了点流水记录，“另外，上周三下午的客流小高峰，销售额反而比平时还低了一成，可能需要看一下是不是当时有漏单或者……其他情况。”
　　她的语气平静，条理清晰，每一个判断都基于明确的数据指向。
　　林薇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合上，猛地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上次送珍珠的小工跟我说上次那批品质好所以贵，原来是忽悠我！还有上周三，阿杰那个家伙来找我，帮我看了一会儿店，肯定是他手忙脚乱算错钱了！”
　　她看着沈清澜，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你比我这迷糊半天强多了！你以前是不是学会计的啊？”
　　沈清澜怔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微微垂下眼睫，含糊地“嗯”了一声，没有多做解释。她将整理好的单据推回到林薇面前，轻声道：“以后进货留个心眼，每日流水最好及时核对。”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工整衬衫、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拎着公文包走进店里，神色严肃地点了两杯饮品。等待的间隙，他不停地看表，嘴里低声咒骂着：“……该死的承销商，数据模型到现在都给不全，明天就要上会，这不是坑人吗……”
　　他声音不大，但那些熟悉的词汇——“承销商”、“数据模型”、“上会”——像一根根细针，扎进了沈清澜的耳膜。她的背脊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男人接过奶茶，付钱时，一张折叠的纸从他没拉紧的公文包侧袋滑落，掉在了地上，而他浑然未觉，匆匆离去。
　　沈清澜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她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走过去，弯腰将它捡了起来。纸张展开的一角，露出了一个简单的财务数据模型片段，以及一个熟悉的公司LOGO——那是陈天宇现在所在公司的标志。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几乎停滞。手指捏着那张纸，微微颤抖。
　　是视而不见，任由它被扫入垃圾堆？还是……
　　只思考了两秒，沈清澜眼中闪过一抹决断。她快步追出店外，在那个男人即将拐出巷口时叫住了他。
　　“先生，您的东西掉了。”
　　男人回头，看到她手里的纸，脸色顿时一变，急忙接过去，快速检查了一下，长长松了口气：“太好了！太谢谢你了！这里面有初步估算数据，丢了可就麻烦大了！”
　　沈清澜看着他，语气平静地开口，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您刚才提到的数据模型，是缺了敏感性分析部分吗？我看那个表格的结构，似乎预留了接口但没有填充。”
　　男人猛地抬头，惊愕地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穿着奶茶店围裙的女人：“你……你怎么知道？你懂这个？”
　　“以前接触过一点。”沈清澜避重就轻，但她接下来的话却直指核心，“如果是因为底层资产现金流预测不稳导致模型无法闭合，可以尝试用蒙特卡洛模拟替代单一的乐观/悲观场景预测，虽然计算量大了点，但评审会上更容易通过。”
　　男人彻底愣住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蒙特卡洛模拟？这是一个奶茶店店员该懂的东西？！
　　几秒后，他脸上涌现出狂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对对！就是这个思路！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小姐，你……你……”
　　沈清澜却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了奶茶店，留下那个男人在原地，拿着那张失而复得的纸，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一切，都被马路对面，刚刚拉开“辰记面馆”卷帘门的江辰，静静地看在了眼里。
　　他看着她追出去归还文件，看着她与那个精英模样的男人交谈，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她说话时那不自觉挺直的背脊、清晰冷静的手势、以及对方脸上从焦急到惊愕再到狂喜的表情变化……
　　江辰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和……欣赏。
　　他低头，仿佛自言自语般，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看，是金子，即使在泥泞里，也总会不由自主地露出光芒。”
　　而此刻，在城市另一端的顶级办公室里，陈天宇接到了另一个电话。
　　“陈总，我们查到了一点线索。沈清澜的那块百达翡丽星空表，出现在城南一个黑市典当行。”
　　陈天宇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笃定的笑意。
　　“很好。缩小范围，给我盯紧那片区域。”
　　“她跑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