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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尘封的档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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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停顿,留下一个浓重的黑点。
“骨子里傲,能忍。应激反应,练过?”
江辰看着笔记本上这行新添的字,目光沉静,仿佛透过这寥寥数语,能看到那个在奶茶店里紧绷如弦、眼神却锐利如刀的女人。她擦拭柜台的动作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属于过往阶层的仪态,与这永平里的烟火气格格不入,却又顽强地试图扎根。
他合上本子,指腹摩挲着磨损的皮质封面,抬眼望向“辰记面馆”外熙攘的街道。夕阳的余晖将巷子染成一片昏黄,孩童的追逐笑闹声、锅铲碰撞的铿锵声、电视机里传出的地方戏曲声……这些构成永平里背景音的声响,此刻却无法像往常一样平息他脑海中的波澜。
沈清澜。
这个名字,连同她背后那场轰动全城的金融丑闻,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刻意维持的平静生活里,激起了久违的涟漪。他并非好奇她的遭遇,而是从她身上,嗅到了一丝同类的气息——那种从高处坠落、被规则背叛后,试图在废墟中重新拼凑自我的决绝。
他转身,走向面馆最里间,那扇通常紧锁的木门。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门后,是一个与外面面馆的烟火气截然不同的空间。
这里更像一个简陋的书房兼储藏室。一排钉在墙上的木质书架占满了一整面墙,上面密密麻麻堆满了书籍,并非小说杂文,而是《行为心理学》、《微表情解析》、《犯罪心理画像》、《证据链逻辑》这类冷硬的学术专著,书脊大多磨损泛白,显然被反复翻阅。角落里堆着一些旧纸箱,空气里漂浮着旧纸张和灰尘特有的沉静气味。
他走到书架前,略过那些心理学著作,手指在书架顶层摸索了片刻,取下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深蓝色的硬质档案盒。盒子上落着一层薄灰。
他将档案盒放在唯一一张老旧的写字台上,打开台灯。昏黄的灯光驱散了角落的昏暗,照亮了盒子里那些被时光浸染得微微发黄的纸张。
最上面是一份装订好的论文复印件,封面标题是:《基于行为序列分析的潜在风险人格识别模型研究——作者:江辰》。旁边是一张集体合照,一群穿着硕士服的年轻人站在著名的H大心理学院大楼前,意气风发。照片中央那个笑容明朗、眼神锐利自信的年轻人,正是几年前的他。那时,他是H大最年轻的心理学副教授,学术新星,前途无量。
照片下面,压着几份剪报。最大的标题用醒目的黑体字写着:《学术丑闻?H大最年轻副教授江辰被指数据造假,多项研究结论遭质疑》。旁边的报道更是言辞激烈:《是天才还是骗子?起底“学术明星”江辰的坠落》。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曾将他打入深渊的文字,指尖拂过照片上自己曾经充满抱负的脸庞,没有任何波澜。这些外界的声音,早已无法触动他分毫。
他翻找着,最终从盒子底部抽出了一份用牛皮纸袋密封的文件袋。封口处还残留着当年纪检部门盖下的红色火漆印痕迹,虽然已经被撕开。
这里面,是他当年研究的所有原始数据记录、实验笔记,以及他事后私下调查收集到的一些零碎线索——指向他的得意门生,也是最终站出来指控他造假、并凭借“揭发”之功迅速上位的,李哲。
当时的证据链完美得无懈可击,所有矛头都指向他江辰利欲熏心,伪造数据。他百口莫辩。而李哲背后,似乎还有一股更强大的、看不见的力量在推动这一切,确保他永无翻身之日。
他选择了离开。不是认罪,而是心灰意冷,是对那个他曾深信不疑的学术共同体规则的彻底失望。
这些年,他隐居于此,靠着这家小小的面馆维持生计,像一只受伤的兽,舔舐伤口,也试图在市井生活的烟火气中,重新寻找某种真实和平衡。他以为往事已封存,心已如止水。
直到沈清澜出现。
她眼底那种被信任之人背叛后的震惊与痛楚,那种从规则制定者骤然沦为规则牺牲品的巨大落差感,与他当年的经历,何其相似。
他拿起那份指控他造假的最终调查报告,目光落在签名处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名字上。其中一个名字,让他的眼神微不可查地凝滞了片刻。
陈天宇。
当时,陈天宇还只是投行界一个崭露头角的项目经理,以眼光毒辣、背景深厚著称。他恰好是那个评审委员会的校外特聘专家之一,他的“专业意见”,在认定江辰数据“存在严重不合理性”上,起到了关键作用。
世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江辰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沈清澜那张苍白而倔强的脸,浮现出陈天宇如今在财经新闻里意气风发的形象,再联想到自己那段无头公案般的过去……
一条模糊的、若隐若现的线,似乎正在将这些散落的点串联起来。
他重新睁开眼,眸中之前的波澜已经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静海之下暗流涌动的冷静。他小心地将所有材料收回档案盒,放回原处,锁好房门。
回到面馆前厅,夜色已然降临。他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晚上的食材,动作依旧沉稳有序,仿佛刚才在里间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然而,当他把揉好的面团用湿布盖好,静静等待发酵时,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欣欣奶茶店”的方向。
也许,这个突如其来的“落难凤凰”,并不仅仅是一个需要他随手提供一碗面的过客。
她的出现,或许是一个变数。
一个可能搅动死水,甚至……照亮某些尘封角落的变数。
就在这时,奶茶店结束了一天营业,林薇哼着歌锁好店门,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沈清澜是最后出来的,她站在店门口,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微微仰起头,望着永平里狭窄天空上刚刚亮起的几颗疏星,轻轻叹了口气。那侧影在朦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而孤寂。
江辰静静地看着,直到她的身影也消失在巷口,融入永平里的夜色深处。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双因为常年揉面而指节略显粗大、却依旧稳定的手。
然后,他转身,走向面馆里那部老旧的、需要插卡使用的公用电话。他插入IC卡,拨通了一个他以为此生不会再联系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面传来一个带着睡意、有些不耐烦的男声:“喂?谁啊?”
江辰沉默了一秒,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老周,是我,江辰。”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连呼吸声都仿佛停滞了。几秒后,那个被称为“老周”的人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
“江……江辰?!你……你他妈还活着?!你这几年死哪儿去了?!”
江辰没有理会对方的激动,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查一下。”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缓缓说出那个名字:
“重点查一查,陈天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