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永蛰

19、失语镇-共鸣之厅

　　缝隙后并非坦途，而是一段向下的、粗糙开凿的岩石隧道，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空气里那股混合了金属、臭氧和血腥的气息愈发浓烈，几乎凝固成实质，压迫着肺部。幽蓝的光脉在这里彻底断绝，唯有池焰手中那块“回响之石”散发出稳定的乳白色光晕，勉强驱散周身一小片令人不安的黑暗，成为这绝望深渊中唯一温暖的光源。

　　谢沉走在最前，一手紧握着那截充当武器的金属杆，另一只手小心地托着衣袋里的布娃娃。它能感觉到，娃娃的震颤模式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之前那种无序的躁动，而是变成了一种……带着悲怆与急切意味的、有规律的悸动，如同归家的游子心跳。

　　江恽跟在最后，他的沉默比黑暗更深沉。脚步声很轻，但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谢沉能清晰地听到他那比平时稍重的呼吸声，以及左脚落地时，那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右脚的滞涩感。他受伤了，而且不轻，只是强撑着不露痕迹。

　　“他脚踝……被‘污染’了……” 娃娃的意念断断续续地传来，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那东西……带着‘静默’的诅咒……会慢慢侵蚀活性……让他……变慢……变‘安静’……”

　　谢沉的心微微一沉。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金属杆握得更紧。此刻的处境，不允许他们停下来处理伤势。

　　隧道仿佛没有尽头。只有那来自地心深处的、规律的搏动声，引导着他们不断向下，再向下。

　　“真正的寂静，并非没有声音，而是所有呼号都被吞没，失去了回响。”

　　忽然，谢沉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这样一句话。它不属于娃娃，更像是一种直觉，一种对此地本质的顿悟。失语镇的居民，他们的声音并非消失了，而是被那台青铜机械、被这地底深处的东西吞噬、消化，最终化为了这片死寂的一部分。他们的呼号，从未停止，只是失去了被听见的可能。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微光。不是“回响之石”那种温润的光，而是一种冰冷的、泛着金属质感的青灰色光晕。

　　三人加快脚步，走出了狭窄的隧道。

　　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宏伟与诡异的巨大地下空间。其广阔程度，仿佛将整个山腹都掏空了。空间的中央，并非预想中的复杂机械，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平静无波的暗色水潭。潭水深邃，呈现出一种近乎墨黑的暗蓝色，水面光滑如镜，倒映着空间的顶部。

　　而空间的顶部，以及四周的岩壁，布满了无数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青铜“耳朵”。它们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有的如同正常人的耳朵被放大了数倍，有的则扭曲变形，如同痛苦挣扎的听觉器官。所有的“耳朵”都朝向中央的水潭，仿佛在倾听着什么。那些青灰色的冷光，正是从这些青铜耳朵上散发出来的。

　　这里，就是“共鸣之厅”。

　　而那个巨大的水潭，便是“听波潭”——所有声音最终的归宿与坟场。

　　潭水寂静无声，却给人一种它内部蕴藏着无数咆哮、哭泣、呐喊的恐怖感觉。那规律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动声，正是从这潭水的深处传来。

　　在水潭的岸边，靠近他们的一侧，散落着一些白色的、类似巨大卵石的东西。仔细看去，那并非石头，而是一个个……蜷缩起来的、骨质化的茧。隐约能看出人类的轮廓，它们无声无息，仿佛已在这里沉睡了千万年。

　　“这是……什么地方？”池焰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眼前的景象超出了她想象的极限。

　　江恽的目光扫过那些青铜耳朵和墨色的潭水，最后落在那些骨茧上。

　　就在这时，谢沉衣袋里的娃娃突然变得滚烫，它剧烈地震动着，几乎要跳脱出来。一股强烈到无法抗拒的悲伤与渴望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通过娃娃涌入谢沉的脑海。

　　“她……她在那里……”

　　娃娃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向听波潭的中央。

　　与此同时，似乎是被活人的气息，或者被娃娃的异动所惊扰，听波潭那平静如镜的水面，开始泛起了一圈圈涟漪。起初很轻微，随即迅速扩大，整个潭水仿佛沸腾起来

　　青灰色的冷光下，可以看到水下有无数模糊的、扭曲的阴影正在上浮，它们像是被剥夺了形态的幽灵，带着无尽的怨怼与对“声音”的贪婪，向岸边涌来

　　更令人心悸的是，岸边那些原本静止不动的骨茧，表面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

　　“又他妈什么东西……” 江恽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他已再次将手按在了腿侧的匕首上，尽管他的左脚使他无法做出最迅捷的移动。他快速扫视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听波潭上方，一处位于岩壁、被几只巨大青铜耳朵环绕的平台上。“去那里”

　　那平台距离岸边有四五米高，岩壁陡峭湿滑，难以攀爬。

　　“怎么上去？”池焰焦急地问，水下的阴影和即将破裂的骨茧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她窒息。

　　江恽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了谢沉身上，又很快移开，像是随意地提议，又像是经过计算后的最优解：“你力气还行。托她一把，我先上去，再拉你们。”

　　谢沉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时间犹豫。“好。”

　　水声哗啦，第一只惨白的、由碎骨拼凑而成的手，已经扒上了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