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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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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安有点尴尬,他跟永宁都大了,就算是嫡亲的表兄妹,也不该有这般亲昵举止。但永宁哭得厉害,他不好直接推开,只能安慰道:“公主受惊了,都是臣的过错。”
宋钊早携着黄国安跪在一旁请罪:“臣救驾来迟,请公主恕罪。”
永宁趴在谢怀安怀里哭了会儿,被挟持大半天的惊惧惶恐都随眼泪泻了个干净,天家贵女的矜持傲气重新占据上风,更涌上一股无名怒火。
她接过帕子擦了擦眼,坐直身体:“那群劫持本公主的逆犯可曾抓到?”
谢怀安听到“逆犯”,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但眼下不是争辩这个的时候,只听宋钊神色自如道:“公主恕罪,尚未。但请公主放心,臣已下令封锁各处隘口,任逆犯插翅也休想逃脱!”
公主却不满意,她是尊贵的嫡长公主,宫中贵妃都不敢说半句硬话,自打出生后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现在右耳伤处还在隐隐作痛。
“抓到他们,”她咬牙切齿,“我要父皇将他们碎尸万段!”
宋钊很懂得如何应付领导的愤怒,一连串诸如“贼子伤及公主玉体万死难辞其咎”的屁话已经排好队列,突然有人插了个队。
宋钊的一名亲随到了跟前,附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于是接下来,公主有幸目睹了江南版变脸,从容笃定的微笑从宋钊脸上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两腮紧绷、目眦欲裂。
“该死!”他低声道,“他们居然打着海路的主意!”
*
宋总督用错了主语,至少在“打海路主意”这件事上,真正的策划者只有薛殊一人。
直到临近宁波港,闻到海水的咸腥味,这帮稀里糊涂被带飞的辽东军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不是没人质疑,比如辽东军中那个看起来很像副手的人物,中等身材,比云澈略大几岁,相貌端正气度沉稳,就用很客气的
语气与薛殊商量,说他们这些人都是骑兵出身,一不熟悉海图,二不擅长海战,三不会驾驭海船,若是出海遇到风暴,或是被大穆水师包围,可真成了被瓮子扣住的那只老鳖。
薛殊反问:“你在陆上走就不会被扣瓮子了?”
副手无语。
薛殊再问:“宋钊为浙直总督,可调精兵不下数万。你们战力再精,人数摆在这儿,能跟数万精兵抗衡?”
副手继续无语。
薛殊三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们这一回可是连总督带总兵都得罪光了,外加一个嫡嫡道道的公主殿下。留在陆上,你能逃去哪?”
副手无语完败。
没话说的副手退了,有话说的云澈暂时开不了口,于是这二百军士按照薛殊的计划,借浙直总督这面幌子混进码头,直奔吴家商船而去。
虽然巡夜的差吏只指了大概方向,但这并不难找,因为吴家的船乃是停泊码头中最大,船型也最特殊的一艘。
它看起来很像是福船,也保留了中式硬帆,这让它成功混迹于一干船舶中,没有引起太多骚动。可再往下,那流线型的船体、独树一帜的龙骨构架,怎么看都不是大穆原生的基因。
简单说来,这种吸收了西方血脉的船体收纳空间大为增加——翻译成人话就是能载更多货物,航行速度也窜上一个台阶,十分适合远航任务。
尤其现在天色已晚,却仍有民夫将箱子运往船上,不啻于一条人肉指路标。顺着“路标”逆流而上,薛殊轻易寻上吴家商船的负责人。
唔,瞧这人打扮,只怕在吴家内部地位不低,保不齐是个主事,不然也穿不起丝绸衣裳,配不了青白玉佩。
主事很有风度,也可能是早预料到深夜来客这一出,彬彬有礼地寒暄:“可是宋总督麾下?佟总督派人备了好茶,请您入内一叙。”
因为这句话,四周护卫不曾阻拦薛殊,放她上了甲板。
当然,只有薛殊一人,其他人都被健仆拦在船下。
薛殊三两步上得近前,脸上堆着温和的笑,袖口晃了晃,一把冷冰冰的匕首抵住吴家主事细皮嫩肉的脖颈。
“让我的人上船,立刻开船,”她大气不喘一口地接连下达两条指令,“否则,当心你的小命!”
吴家主事懵了,这跟预演好的路数不一样啊?但他只稍作犹疑,脖颈就是一凉,紧接着炸开尖锐痛楚,是皮肉被割裂,而那刃尖离乱颤的血脉只差一线!
主事三魂没了七魄:“有话好说!好说啊!”
薛殊厉声:“放人!开船!”
如果主事稍稍冷静,就能听出她语气中强压的急躁。
如果他略有些血气,也不会容忍自己被人用这种方式胁迫。
可话说回来,他如果有临危而不惧的定力、威武不能屈的血性,又怎会甘心当一个小小的主事家仆?
是以,当差吏察觉不妙,一边鸣锣一边大呼小叫地追到岸边时,商船已经驶离了码头。
*
桨手们是第一个遭殃的。
已经敲过三更,他们本该在舱房里好梦正酣。虽然舱室低矮又逼仄,可劳累一天的人铺盖一摊,被子一卷,依然能睡个好觉。
可就是有这么不讲究的人,站在走廊里“梆梆“敲锣,将他们全吵醒。怒气冲冲的桨手冲进走廊,打算跟扰人清梦的混球理论一番,却被迎面一排雪亮的长刀逼退了怒火。
接下来的事像是噩梦,他们被凶神恶煞的兵卒用刀押着进了最底层的舱室,船桨拨开海水,黑漆漆的浪头冲撞着船身。他们在巨浪间抛上抛下,而那些看上去恶狠狠的兵丁就这么半抽着腰刀,威慑力十足地走来走去,随时准备给撸桨不积极的废物点心后脖颈上狠狠来一下。
桨手们不敢多看,闷头一气用力开撸。
桨手很重要,但在这条中西合璧的商船上,他们并不是最关键的角色。最关键的角色操纵风帆,这意味着他们必须依据罗盘定位和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风向调整航线,确保船只安全穿越茫茫大洋。
现在,这个决定成败的关键人物被带到薛殊面前。
“从现在开始,这艘船上的每个人、每根木板,包括你,都属于我,”她干脆利落地道明来意,“听我的话做事,保你富贵荣华。敢玩花样,我就打断你的手脚,丢进海里喂鱼。”
她毫不客气地照抄了海盗做派,并且因为那一身血染的戎装一点不显违和。火长唯唯诺诺地低下头,到底跑海久了,颇有些见识,那双眼睛极不老实,暗搓搓地寻找吴家主事的身影。
薛殊看穿他的心思,笑了笑,朝后摆了摆手。
两个五花大绑的男人押了过来,一个是吴家主事,另一个四十上下,同样穿着丝绸衣裳,观形容却比吴家主事有气度多了。
他的脾气也比吴家管事暴躁许多,虽成了动弹不得的粽子,却在有限的空间内极力挣扎,口中怒吼:“好大胆的贼人,可知我是谁?得罪了佟大人,脑袋不想要了!”
薛殊偏头瞅瞅他:“两广总督佟允中?”
那人倨傲挺胸:“既知我家大人是谁,还不……”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没了音。吴家管事偷摸抬头,只见此人眼睛瞪得老大,颈间一线血痕……嗯,不说薄如蝉翼,倒像是被谁泼了一碗红汤。
薛殊啧了一声,这招是赵文笙教的。她考核时成绩不错,拿待宰的年猪练手,干干净净一条道子,半点血星也没溅出。
可见是许久没练,手生了。
诶,提到赵文笙,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薛殊摇了摇头,眼前这情形由不得她分神:“尸体丢进海里,记得脚上拴好重物,处理得干净些。”
跟着她的辽东军露出十分古怪的眼神。
身为久经杀阵的老兵,他当然不会为了一两个死人动容,可杀人的不是什么屠夫悍将,而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瞧着十五六岁的模样,娇滴滴的细皮嫩肉,抬手就是一刃封喉。
不是说这招他不会,可他是什么人,薛殊又是什么人?你让红袖添香的妙龄歌女扛着铜琵琶唱大江东去,这对劲吗?
薛殊觉得很对劲,她杀了人,抛了尸,用吴家管事抖成筛糠的丝绸衣角擦了擦刀上血迹,和蔼可亲地看向从刚才开始就两腿战战的火长。
“我的话,你听清了?”
那抛尸溅起的水花还没完全平息,火长如何听不清?他恨不得自己是只鸡,只管低头啄米:“听清了……不能再清楚。”
薛殊满意微笑:“我要南下,你给我掌帆,若是一路顺遂,还有重赏。”
说着,从怀里摸出个沉甸甸的金镯子丢过去。
镯子是那据说是宋钊未来夫人的大家小姐赏的,极素的一个圆环,无甚装饰,唯一的好处是实心的,份量十足。火长见了金子,眼睛登时圆了,手忙脚乱地接在怀里,看向薛殊的眼神也亲切了许多,恰似久旱麦苗得逢甘霖滋润:“您放心,这路小人熟着呢,保准出不了差错。”
薛殊使了个眼色,自有辽东军盯着那火长操纵风帆。她又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瞧着吴家管事。
甲板上的血迹还新鲜着,吴家管事腿软得站不住,噗通一声跪下了:“小人……小人愿为英雄效力,只求您老大发慈悲,饶小人一条贱命!”
“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幼儿,老小生计都指望小人一人,我们全家给您立长生牌坊了!”
一边唱念俱佳,一边就着五花大绑的造型砰砰磕头。
薛殊杀人是为立威,目的达到,自没必要多伤人命:“收拾间干净安稳的舱房出来,我有用途。”
吴家管事成了第二株被甘霖滋润的麦苗,忙不迭应道:“是是是,小人这就去。”
舱房不是给薛殊自用,而是用来安置云澈。虽然这一路上,那壮的像头熊的汉子都将他负在背上,可连颠簸带失血,强撑到现在,他实已是奄奄一息。
就算这样,他仍不肯失去意识,目光好似不动如山的船锚,牢牢钉住一双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