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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稍微对地理有些了解的,都知道江南这地界没有极险峻的山岭。那些在三维地图上看来温柔起伏的小山包挡不住南下的西伯利亚冷空气,也拦不了千里北上的热气流,但它们可以阻拦住一支追兵的脚步。

      山势略有些陡,想爬上去是不太容易的。在前探路的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险险滑落,可一旦摸到坡顶,他们立刻垂下绳索,帮忙拉后面的袍泽上来。

      最精锐也是伤势最轻的留在底下断后,他们人数不多,朝外的兵刃却没有丝毫畏怯。当同伴们都爬上坡顶时,他们才将腰刀一别,手脚麻利地攀住山石,猴一样窜上去。

      追兵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别的不说,这里头还有位金尊玉贵的嫡长公主,若是折在这儿,集所有人脑袋也填不了这口锅。是以,哪怕明知夜晚追击有违常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

      于是迎接他们的是居高落下的箭雨,甚至不用刻意瞄准,照着火光攒动的地方射击,不说一射一个准,三两箭总能换回一颗人头。

      这是薛殊不要刀枪斧钺,独独要了弩箭的理由,她原本就是想凭着这些远程武器甩脱追兵。如今稍稍改换地形,弩箭的威力立刻倍增,至少令下头的追兵一时半会儿不敢逼近。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薛殊心念电转,先为云澈搭了脉,确认脉搏还算稳定,又口头确认道:“你还撑得住吗?”

      云澈一直在观察她,反问道:“撑得住如何,撑不住又如何?”

      薛殊很干脆:“撑不住,我现在替你拔箭,只是得在这儿多耽搁一会儿,风险也更大。若撑得住,咱们再往前走一段,等甩脱了追兵我再为你从容治伤。”

      云澈毫不犹豫:“我撑得住,继续走吧。”

      他既这么说,薛殊便信了他,从怀中小瓷瓶里倒出一粒丸药,来不及捏碎蜡封,直接塞云澈嘴里:“自己嚼吧嚼吧咽了。”

      那药丸个头不小,云澈没防备:“这……什么玩意儿……”

      “补损续筋丸,我自己配的,主治跌打损伤,”薛殊说,“本来应该用黄酒送服,现在条件有限,将就点吧。”

      她本专业外科,中医纯属兴趣爱好,没指望学出什么名堂,浑然没想到有一天,半吊子赤脚医生会被赶鸭子上架。

      云参将不说话了,不是不想说,可怜他没被“友军”的暗箭射死,倒险些被一枚小小的药丸噎死。

      *

      夜色渐沉,山风呼啸。山坡上的树林静悄悄的,山坡下的追兵仰脖等了好一会儿,确认上头的伏兵都走了,才敢摸黑往上爬。

      这一爬才知道,人是撤走了,可不知哪个缺德的,在山路最陡峭的那一段安了个绊马索。追兵走到那儿,先是被绳子绊,那绳索另一端居然连着好几张强弩,机关触动嗖嗖放箭,放倒了好几个倒霉蛋。

      剩下的不敢大意,赶紧就地趴倒。这姿势诚然不好看,可性命当前,风度只能往后排。

      等到动静消停了,他们才继续赶路,这回比刚才更小心,攀爬速度也不可避免地缓慢下来。这段不算长的路程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爬上坡顶时,辽东军早不见踪影。

      但军中不乏擅追踪的斥候,尤其前两日刚下过雨,山道泥泞,用火把照一照,就能分辨出大部队离开时杂乱的脚印:“这边。”

      他们追得不慢,连文官出身的宋钊与谢怀安也脚步奇快。赶路途中鸦雀无声,谁都不曾提及宁波大营中的一幕,那血淋淋的场景像是压在每个人心底的木桶,里头填满了蓄势待发的□□,只需一个话头就能炸得分崩离析。

      可眼下追击“逆军”、救出公主才是最要紧的,于是谁都不敢引燃“火药”,只能将裹着匕首的燕国地图小心藏好。

      他们追到岔路口,踌躇地停下脚步。犹豫的原因不是岔路,而是每条路都有往里延伸的脚印,每丛脚印深处都有一件公主身上的饰品,或是发钗,或是耳坠,或是戒指。

      很明显,有人希望他们分兵追击,用这种方式拖慢追兵的角度。虽不至于颠覆大局,但的确是令人头疼的小花招。

      “没什么比公主安危最重要的,”谢怀安说话了,“分兵搜找吧。”

      宋钊皱了皱眉,却不曾提出异议。

      确实,逆军也好,在逃的妓子也罢,全加起来也没一个永宁嫡公主要紧。

      “就这么办吧。”

      宋钊同意分兵的另一个理由是不管薛殊和那二百“逆军”怎么逃,都跑不出江南地界。他们有充足的时间调动重兵,将这伙漏网之鱼挨个抓回。

      这想法不能说有问题,毕竟江南确实很大,仅仅一夜时间,很难逃出宋总督的手掌心。

      但也的确有漏洞,宋钊的所有结论有一个前提,这帮人是靠两条腿跑路。

      可如果他们打算换种交通方式呢?

      从宁波大营往南北西三个方向,甩脱江南军的追踪都很困难,但此地往东不足二十里就是宁波港,也是江南最大的海港之一。

      说起宁波港的好处,后世的地理课本会提到,这里是陆地沿海与长江水道的交汇点,集内河港、河口港和海港于一体,是得天独厚的深水大港。

      这里的居民不懂这么多,只知道船多了,往来的行商也多了。他们要吃饭,要住宿,运输的货物要有地方存放,要找人搬运,于是饭馆、客栈、货栈、民夫,这些行当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不说大富大贵,只要从生意人指缝里分得一点油星,就足够一家老小三餐不愁。

      但人多也有烦恼,今日你占了我的摊位,明儿个我砸了你的店面,摩擦多了,官府就得介入。于是小吏们在码头附近骂骂咧咧地巡视,一边抱怨事多,一边从小贩本就不丰厚的荷包里掏出铜板和旁的孝敬。

      这时入了夜,小摊小贩回家吃饭,沿街店铺也关门打烊。码头附近火光摇晃,那是巡逻的兵丁在来回走动。

      这本该是一个平静的夜晚,和过去无数个夜晚没什么区别。自数年前,朝廷下达禁海令,往来蕃商少了许多,寻衅滋事和趁夜作乱的也一夕消失,他们每晚不过例行公事地转两圈,然后找个背风的地方喝酒取乐。

      今晚不该是例外,但今夜偏偏成了例外。快到三更时,远处地面轰隆震响,不是贼匪,贼匪没有这么整齐的脚步,也不是本地居民,他们可不会将地面跺得咚咚震动。

      巡夜的差吏悚然震动,是军队,只有正规军才有这样肃整有力的步伐。

      他只来得及想到这儿,就在火光中看清这些人的脸。果然是一队甲胄鲜明的士兵,人数足有一二百,再走近点,我天!那些人的铠甲上沾了深褐色的污渍,瞧着很像干涸的血迹。

      差吏头皮炸了,就要敲响手里的警示锣。领头的士卒却很机灵,箭步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

      “奉总督大人和黄副总命令,执行秘密公务,”他将一面腰牌在差吏眼前亮了亮,光线太暗,时间也太短,差吏没来得及看清,只瞧见一个“宋”字,“吴家商船停在哪?”

      这说辞当然有许多破绽,但差吏慌得厉害,一时间分辨不了这么多:“那、那边……”

      领头的士卒……可能是个小军官,冲他点点头,往后挥了下手。一行士卒转了方向,朝着差吏指定的方位而去。

      直到他们走远,差吏砰砰乱跳的心才平静下来,理智归位,一个被遗漏的细节浮现出脑海。

      他盯着那帮士卒离去的方向打量两眼,心里嘀咕说,怎么方才那个“军官”那么瘦小,跟其他人相比,简直跟个娘们似的?

      还有,总督那可是像天上云一样尊贵,什么事不能吩咐府尹一声,要不然,让黄副总出面也成,犯得着拿自己腰牌调兵吗?
      这些念头在心里上蹿下跳,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准则,又压了下去。

      他摇头转身,待要回去吃酒,又觉心惊肉跳定不下神。想跟去看看,却怕坏了总督大人的“天机”,回头瞧见不该见的,平白误了一家老小性命。

      不知踌躇了多久,忽听远处传来一记极大的水花声,像是潮水拍打着岸头。

      可常年巡视码头的人极机警,立刻就听出,这是大船开离码头,浪花拍打在船身上的动静。

      差吏猛地一拍大腿:坏了!

      *

      宋总督其实是一个精细人,就比方说,虽然薛殊布下重重障眼法,但他还是透过现象认清本质,准确找到了被藏在长草深处的永宁公主。

      公主很狼狈,身上的值钱物件都被搜走,连那件大红织金的外袄也没放过。宋钊与谢怀安寻到她时,她被绑成一团藏在灌木里,哭太久的眼睛已经流不出泪,袜子堵住的嘴里呜呜作响。

      谢怀安连忙给她松绑,又脱了外袍裹住她。永宁公主惊魂未定,趴在谢怀安怀中嚎啕大哭:“表哥,我只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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