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十五章 ...

  •   其实定计之初,薛殊并没有将这二百发配来的辽东军算在计划内——逃亡之事从来以密成,她一个人灵活机动,想藏哪里都可以,但要带上二百人的大部队,实在臃肿累赘,不啻于能跑会跳的行动靶。

      但她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冒一次险。

      她确实可以一个人逃,但逃了又怎样?宋钊不会轻易放她,一定会上天入地地搜寻,她只能像阴沟里的耗子一样,隐姓埋名,躲躲藏藏。

      如果要藏这么一辈子,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当然,她也可以像丝萝一样,缠在谢怀安这棵大树上,靠着他的庇佑安稳过活。这年头,真正端方的正人君子不好找,能抓住一个是一个。

      可薛殊考虑很久,还是放弃了这条捷径。

      他那正值青春期,喜欢仗着皇权为所欲为的熊表妹是一个重要因素。更重要的是,薛殊吃够了依附旁人、凡事不由自己的苦头。

      人心易变,谢怀安今日是君子,明日还是吗?世道如此,官场污浊,他这朵养在温室,没怎么经过风雨磨砺的白莲花,能遗世独立到几时?

      出于这些考虑,薛殊决定赌一把。赢了,这两百辽东军必要领自己的情,说不得就是她自立门户的第一桶金。败了,也不过是一条命,她既上了赌桌,就做好输光一切的准备。

      总而言之,以小博大,成败都不算亏。

      再说……薛殊低垂眼帘,看着手里泪汪汪的少女。

      筹码在手,她未必会输。

      “事到如今,我与宋总督没什么好说的,”她冷笑道,“让你的人退开,再为我们准备马匹干粮和弓箭,否则等着给公主收尸吧!”

      谢怀安脸色煞白,几番想开口,却没快过宋钊。

      “你做梦!”宋钊手指攥得死紧,咬牙狞笑,“今日这些逆犯一个都逃不脱!”

      薛殊歪了歪头:“哦,所以你要眼看着公主死在我手里?”

      宋钊很笃定:“香凝,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你做不来这样杀伐狠厉的事,何必勉强自己?”

      他缓和了语气,循循善诱:“把公主交给我,以你我的情分,我保你性命无忧。”

      然后话锋一转:“再说,你唯一的筹码就是公主,若你真杀了公主,你们还能活吗?”

      如果宋钊亲眼目睹薛殊击杀宫女与侍卫的一幕,他一定不敢做出这样的威胁。

      可惜他没有。

      但公主是亲眼看过的。

      她脸色惨白,不知是哽咽还是太害怕了,话音颤抖得厉害:“你……你你放了我,我可以向父皇陈情,替他们……洗清冤屈。”

      薛殊挑了挑眉。

      这么说的不止她一个,谢怀安早急得冒汗,永宁是她嫡亲表妹,薛殊是他答应庇护周全的女子,纵然闹成这样,他依然想谋求一条两全其美的路径。

      “香凝姑娘,你信我,我既知晓了诸位将士的冤屈,定不会坐视不理!”他大声道,“你且放了公主,我们一起商量个法子……我以性命担保,必不会让忠良之士含冤莫白!”

      薛殊没说话,她心意如铁,但不能不顾虑盟友的想法——虽然这个“盟友”是她自封的,可若没有二百辽东军震慑,宋钊也好,谢怀安也罢,都未必肯与她好好说话。

      薛殊转过头,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军汉们的脸,没有动摇,没有欣喜,没有如释重负。他们就那样静默地看着前方,像一堵永远不会呼应的墙。

      于是薛殊明白,他们达成了共识。

      “我再说一遍,”她用冷笑回应,“备好干粮马匹和弓箭,然后给我滚!”

      “否则……”

      薛殊没把话说完,而是从身侧辽东军手中接过一柄短刃,极具威慑性地架于公主颈间。

      公主不仅脸色惨白,嘴唇也消尽了血色。

      宋钊却很笃定;“你不敢!”

      他的理由很充分:“你眼下唯一的筹码就是公主,杀了公主?你和这些叛军都得粉身碎骨!”

      这确实是个悖论,薛殊挟持公主,以天家性命相迫。可反过来说,这也是她唯一可以制衡宋钊与黄国安的筹码,如果她自己主动毁弃,之前的诸多筹谋岂不打了水漂?

      这个推论不能说有错,薛殊也的确没想真害了公主性命,但是……

      她手起刀落,血花迸出一簇小小的喷泉,因为下手太快,公主只觉耳畔一凉,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剧痛后知后觉地贯穿颅脑,她才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啊啊啊啊——”

      地上汇聚了小小一滩水洼,赤红色的血水里漂浮着一只圆润白皙的耳朵。

      宋钊面色骤变,谢怀安嘴唇颤抖。

      “我确实不能杀了她,”薛殊微笑着说,“但我可以一刀一刀活剐了她!”

      “第一刀是右耳,第二刀是左耳,接下来是手指、鼻子,乃至眼珠!”

      “宋总督,你猜猜看,我剐到第几刀时,这位金枝玉叶才会因失血过多送命?”

      “你再猜猜看,如果当朝天子知道,你放任我一刀一刀剐了她的宝贝女儿而什么都不做,他会是什么反应?你宋氏九族又是什么下场?”

      宋钊胸口剧烈起伏,他的脸色冷如坚铁,他的手指攥紧如弦,他的嘴唇不住抖动,几次张合,却依然没能发出完整的命令。

      因为他被薛殊拿捏住了软肋,不管他有多么痛恨,多想将这个女人的脊梁骨打断,给她踩到泥里,让她认清只能献媚自己、依附自己,他都不能拿公主的安危开玩笑。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其中还有个本就跟他不对付的谢怀安,他意气用事的后果就是全家老小一起上断头台。

      为了一个薛殊?

      显然不值当。

      “……照她说的做!”

      一句话,为双方的僵持画上了句点。

      大营军阵开始骚动,有人去牵马匹,有人准备干粮,弓弩手排着队上前,将强弩和箭筒丢在地上。

      这些被卸下的武备立刻成了辽东军的倚仗,他们飞快装备起来,分出三十人搭弓引弦,护住左右两翼。

      此时天色将晚,大营四周点起火把,火光投落狭长暗影,在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间隔开楚河汉界。无数人在“边界”上穿行,将辽东军……准确地说,是薛殊索要的物资送上。于是刚经历过恶战的辽东军抓住这一点宝贵时间,用沾满灰尘和血迹的手,将干饼送进嘴里。

      公主被交给别的士卒看管,薛殊作为这一群人里唯一一个懂医术的,蹲下身替受伤将士包扎伤处。

      所有人都忙碌着,连公主也没闲着。她右耳伤处已经包裹妥当,人却不消停,抽搐着肩膀哀声哭泣,不时泪汪汪地看向数丈开外的谢怀安。

      谢怀安的视线却不在她身上,他和宋钊一样,都自动屏蔽了来来往往的人影。那些灰头土脸的兵丁、打点行囊的民夫,虚化成了背景板,他们的目光穿透逐渐降临的夜幕,定格在将麻布包裹住士卒伤处的女人身上。

      “这不应该,”宋钊想,“她是个女人,她是个妓子,她怎么可能跟我讲条件?”

      但薛殊偏偏做到了,拿捏住他的软肋,挟制住他的性命,逼着他低头让路。

      这让宋钊百思不得其解,越是困惑,越是痛恨。

      很快,干粮准备好,马匹也备齐了。休整许久的辽东军突然有了动作,伤重的上马,无伤或轻伤的守在外围,这时就能看出这确实是一支素养极高的军队,哪怕是溃败后的逃亡,依然保持阵型,纹丝不乱。

      薛殊挟持着公主走在最里侧,即将走出宁波大营,她仍然没有释放人质的迹象,这让宋钊很不安。

      “你要的我都满足了,”他说,“放了公主。”

      薛殊很轻松:“放心,等我们安全了,我自然会放了这位金枝玉叶。”

      这话不是白说的,她眼珠滴溜乱转,正寻找一条合适的撤退路线。

      沿着官道肯定不行,地势平坦,适合发动大规模冲锋。眼下江南军不肯退,一旦她放了公主,立刻要面临被优势兵力包抄的局面。

      往西也不成,那里是不见尽头的农田。八月末的时节,新一茬稻子种下,田里自然是蓄满水,一脚下去直没膝盖,江南军甚至不用追击,拉一张渔网就能瓮中捉鳖。

      薛殊轻轻皱了下眉,这时,她听到身旁有人用极低的声音说:“上山。”

      她蓦地转头,对上一双静而深黑的眼睛。

      是那个受伤的辽东军参将!薛殊记得他叫云澈,是个不知被谁扣了黑锅的倒霉蛋。他是不幸的,在激战中挨了一箭。又是幸运的,那一箭看似凶险,但薛殊检查过,刚刚好避开所有关键脏器,只要处置妥当,大概率能捡回一条命。

      然而眼下没有拔箭的条件,薛殊只能削断箭簇,放任箭头滞留体内,简单固定伤口后,等到了安全地带再行治疗。

      在此过程中,云澈一直安安静静,那双眼睛也未曾睁开,以至于薛殊一度以为他痛晕过去。现在看来,他非但没晕,反而强忍伤痛保持清醒,不动声色地监控局面。

      “是个狠角色,”薛殊想,“难怪这么年轻就被提拔为高级将领。”

      云参将的确有水平,当辽东军按照他的指令往附近山坡上转移时,追击的江南军脸色变了。

      用兵书上的话说,这叫易守难攻。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