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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应该说,薛殊赶到的时机刚刚好。

      在此之前,她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阵,但眼前的局势清楚明白,并不需要对军阵有特别的了解。

      她只管驾驶马车往人多的那一方阵营里横冲直撞,一边冲阵一边大吼:“公主在此,不要九族的只管试试!”

      那些将将砍在身上的刀、戳进肉里的矛,顿时成了温柔的浪花,挑动她的秀发,与她擦肩而过,就是不敢伤她分毫。

      高手过招,只在毫厘,两军对垒也一样。在士卒只是一瞬间的愣神,在薛殊却是千里大坝被白蚁啃开一线,不至于立刻溃散,却足够她从缺口里冲出。

      就这么着,她从优势方的军阵中冲杀而出,当头和那挥舞破烂……不对,是腰刀的壮汉打了个照面。

      壮汉也机灵,瞧着薛殊不像“友军”,砍落的刀锋慢了一瞬。趁此机会,薛殊缩回险些两断的脑袋,猫腰钻回车里,连拖带拽地拖出一道人影,当肉盾举在身前。

      “当朝永宁公主在此!谁敢上前一步,我要他九族陪葬!”

      围剿的优势方懵了。

      被围剿的“逆军”呆了。

      紧跟着冲回大营的黄国安傻眼了。

      敢情您还真弄了个公主在手啊!

      但黄副总到底是混官场的,弄明白局面,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休听他胡言!此人假冒公主之名,欲私纵逆犯,还不给我拿下!”

      薛殊早有准备,掏出公主嘴里的臭袜子。不需要循循善诱,永宁憋屈半天的尖利调门已经响彻所有人耳畔:“黄国安,你敢!本宫乃是当朝嫡公主,浙直总督宋钊和翰林院编修谢怀安均可作证!”

      “你今日动我一根汗毛,来日父皇不止取你狗头,你九族老小都免不了凌迟之刑!”

      她毕竟是正牌公主,调门高,气势也足,一嗓子吼出来,黄国安震没震住姑且不论,满场兵丁是都吓傻了。

      他们未必知道谢怀安是哪个台盘上的菜,但他们知道宋钊啊!那可是浙江地界一把手,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他的名讳旁人不敢轻易提起,说出口前必要焚香跪拜,以示恭敬,如今却被这个自称是公主的少女大剌剌地挂在嘴边。

      公主还在尖叫:“本公主要是少了一根头发,别说你们,宋钊满门都保不住!”

      兵丁们就怂了,虽然未得军令不敢擅退,那股厮杀出的血勇却逐渐冷却,疲惫与怯懦占据高地。

      他们怂了,黄国安不能怂,因为他是直接负责人——命令是他下的,兵也是他调的,事情传扬出去,旁人或许能脱身,他却是首当其冲,引九天之水也洗不干净。

      于是有一瞬间,黄国安心里涌起一个邪恶且大胆的念头:反正能证明这丫头是公主的都不在场,就算他一不做、二不休,到时将罪责往“逆军”头上一推,谁还能说不是不成?

      就算宋钊知道了,也只能出手保他,毕竟这缺德主意原是他的手笔!

      想到这儿,黄国安缓缓抬头,脸上掠过极冷戾的阴影。

      奈何黄副总今日出门前没看黄历,他这厢刚下定决心,大营门口再次传来骚乱。

      又有人闯营,而且闯进来的是他无论如何不能下手的。

      浙直总督宋钊,以及尚书府三少爷,今科进士谢怀安。

      这二位原不是一路人,一前一后收到消息,这一惊非同小可,跳上马背就往宁波大营赶。就这么着,半途撞见了。

      这个当口可没时间给他俩寒暄或者对质,拼死拼活闯入营中,总算抢在万箭齐发前一刻拦下人。

      “都住手!”谢怀安嗓子差点喊劈了,“当朝公主在此,谁敢放肆!”

      那永宁像是跟他串通好了,不必薛殊威胁恫吓,已经哀哀求告:“表哥!表哥快救我!”

      这就算是当众认了亲,顺带坐实了公主的身份。众目睽睽之下,黄国安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连金枝玉叶带皇亲国戚一起干了,只能向顶头上司请示:“大人,您怎么看?”

      宋钊瞪了他一眼,左半边脸刻着“蠢货”,右半边脸凿着“无能”。

      惨遭嫌弃的无能蠢货退下了。

      宋钊深深吸气,用充满水汽的凉风压下满心毒火。他来得匆忙,只点了一队精锐心腹,可世家府邸豢养的健仆再精锐能打,也没有典韦、关公那样的人物,指望他们闯入乱军丛中救下公主,连带将挟持公主的罪魁祸首一并带回来,显然是不成的。
      那就只能谈判。

      “好,好,好!”宋钊连道三个好,面容扭曲五官移位,可见是气狠了,“我真是小瞧你了!”

      二百“逆军”面面相觑,不知他跟哪一位说话。只见被他们护持中央的“侍卫”掠一掠鬓发,推着公主上前一步。

      “好说,”薛殊微笑,那笑意却像锥子一样,泛着霜、淬着毒,“能叫总督大人吃一个亏,也不枉我这些时日忍辱负重。”

      宋钊地位摆在这儿,自以为对个风尘女子青睐有加是她三生修来的福分,谁知到了薛殊口中,那些旖旎风光一概不提,只剩一句“忍辱负重”。

      霎时间好似一记重锤击中胸口,几要呕出一口血来。

      万幸他自有城府,没在众人面前算他与薛殊那笔烂账,只道:“放了公主,我看在昔日情分上,必定保你不死。”
      薛殊一笑,不曾拆穿他义正言辞的面具,只歪了歪头:“他们呢?”

      宋钊转过视线,一张张渗着血、含着愤的面孔出现在视野中。这些草芥一样的军汉,本不配被总督大人看在眼里,这一刻却像箭矢一样,深深扎入眼球。

      他像是想通了什么,又觉难以置信:“你竟是为了他们自投罗网?这些人与你有何相干,犯得着拿命来拼吗?”

      这里是军营,哪怕所有人都闭上嘴,光是呼吸声就足够嘈杂。但这一瞬间,呼吸静止了,逢声也停歇了,偌大军营只有一个声音振荡不休。

      薛殊一字一顿,像是清凌凌的浮冰碰撞在一起:“我今日闯营救人,不为别的,就为他们是我大穆的忠勇将士、热血男儿,拿命护佑过中原太平。”

      “宋总督,你坐拥江南安享太平时,可曾想过没有他们在关外苦寒之地拼死血战,哪来你如今的安稳日子?一边啃食着他们的血肉,一边销毁他们受冤的罪证,一边又盘算着屠戮无辜杀人灭口,宋总督,世间过河拆桥之人无数,可似你这般厚颜无耻卑劣狠绝,实在是非同凡响,旷世绝伦!”

      宋钊曾经觉得薛殊不善言辞。

      她虽是在花柳之地长大的,却不懂媚上逢迎,也不会软语扮痴。明明有一副不属于人的姿容,却因着主人木讷倔强的脾气而少了几分风情,多了些许不讨人喜欢的棱角。

      宋钊一直致力于抹平这些不讨喜的棱角,但他现在知道了,薛殊并不是不善言辞,她只是有意藏拙,藏起那些尖锐的、一针见血的恶意,像锤炼顽铁一样仿佛磨砺,终于等到今日这个机会,只一击就穿透他的要害。

      他胸口怒气勃发,耳畔也回响着血液烧灼的滋滋声,咬牙恨声:“……你一个青楼妓子,懂得什么?朝中大事,岂容你一妇人置喙!”

      薛殊听到隐隐的异动,是周围的辽东军扭头看来。她的身世被突如其来的揭穿,侍卫服色下隐藏着这个世道最不堪入目的一面,虽然这些军汉什么也没说,但是微妙的、复杂的,不便用言语传达的情绪,透过那一双双眼睛传递出来。

      这是意料之中的情形,但薛殊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激怒了。

      “我是妓子不假,但我知道当年努人犯边,是谁浴血厮杀,保我边关不失!又是谁满腔忠义却被泼了脏水,无辜背上里通外国的污名!”

      薛殊字句铿锵,话音极有力:“连我这个妓子都明白的道理,你堂堂总督是怎么做的?”

      “你要烧了那封足以证明他们清白的信,又要杀了这些无辜受屈的将士!”

      “你为官不仁,不能庇护忠贞之士;为臣不义,只知阿谀逢迎,换得仕途坦荡。宋总督,你堂堂一品大员,连我这个妓子都不如啊!”

      于是那些辽东军卒的眼神又变了,所有微妙的、复杂的,不便宣之于口的情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腔激愤,隐隐还有感激。

      这才是薛殊想要的。

      *

      当年那场战事,听说过的已经不多了,尽管它才过去一年多而已。

      当时努人进犯宁远,辽东军采取侧翼包抄的战术,由时任参将的踏白营主将云澈率轻骑诱敌,主力部队与五军营配合伏击。

      战术本身没有问题,但努军就像料敌先机一样,安排分兵拖住主力部队,又派重兵包抄了云澈后路。

      伏击与被伏击的颠倒过来,穆军战况可想而知。

      这当然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对决,穆军败了不稀奇,稀奇的是努军如何事先知晓穆军的战术布置?

      更稀奇的是,本该力战殉国的云澈居然奇迹般逃脱重围,虽然重伤垂危,虽然身上没一块好肉,虽然被他那匹坐骑驮回来时已经失去意识,但他终究还活着。

      那么多人死了,为什么他还能活着?

      这被作为云澈里通外国最大的疑点与佐证。

      难道他是什么命格奇异的天降星宿,有金甲神人护身不成?

      不过怀疑终究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凿实证,所以云参将侥幸逃过一劫,只是降了一级调离辽东,自此成了江南军中名不见经传的一员军官。

      至于当年那场鏖战还剩下多少硝烟与血色,被泼脏水的当事人又作何感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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