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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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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钊是一个时辰后得到消息的。
这绝不是因为手下人无能,他们已经在马车被劫走后的第一时间采取措施——兵分两路,一半人手去追踪马车,一半向宋钊通风报信。
但宋钊还是耽搁了时间,因为祖籍宁波的谢氏族亲邀他赴自家老父亲的八十寿宴,终归是当朝皇后的娘家人,不好不给这个面子。
偏生谢氏规矩多,而前来报信的侍卫仪容略仓促了些,被迎宾的下仆当成是闹事的青皮,没问两句就唤来家丁,给人关进柴房。
等到侍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挣脱绳索,又假扮侍从混进宴席,寻到正向主人家敬酒的宋钊时,找人的黄金时间已经过去了。
当宋钊气急败坏地下令封锁城门,挨家挨户搜寻薛殊下落时,马车离目的地——宁波大营只剩最后五里。
这时候的军营是什么样?
薛殊毫无概念,只凭电视剧里一掠而过的画面想象,那应该是四周围一圈栅栏,可能是木头的,有可能涂了黄泥。有拒马,有瞭望台,最要紧的是有很多很多帐篷,云一样连接在一起,中间拱卫着中军大营。
这个印象不能说错,只她忽略了一点,驻守重兵的要塞,怎会容外人随意靠近?
离营盘五里处,薛殊遇到第一波斥候,共五人,统一骑马挎弓,兜圈子拦住马车。
“来者何人,因何窥探军营?”
薛殊当然不是宫人打扮,击杀侍卫后,她毫不客气地换上对方衣服,又把腰牌别在腰间。如今正好狐假虎威,冠冕堂皇地亮出来:“永宁公主驾到,尔等还不跪迎!”
斥候就愣了愣。
这些士兵大多是农民出身,这辈子没离开过宁波地界,见过最大的官就是营中副将,连总督都不知道长啥样,何况是当朝公主?
再说,那金尊玉贵的小丫头不躲在宫里吃烤番薯,跑到军营里做什么?
几个斥候相互看着,如果眼神会说话,已经咆哮出一句“你骗鬼呢吧!”
但薛殊的手亮在那儿,确确实实是宫里的腰牌,再加上这马车虽未显露天家气象,青幔朱饰也不是寻常人家敢用的,他们就有些拿不准。
拿不准,就不敢造次。
有斥候偷偷摸到窗口,想掀开帘子往里张望,被薛殊发现,及时喝止。
“放肆!”她气得脸都红了,“公主何等尊贵,岂容你冒犯?”
斥候不敢担上冒犯公主的罪名,讪讪将手缩了回去。
其实定计之初,薛殊并没有完全的把握,如果换成古之细柳营,甚至不需那样精锐的营盘,只要士卒再负责一点,指挥官再精细一点,她的计策都很难落地。
但这里不是细柳营,甚至不是大穆立朝之初的军队,而是经过近三百年的崎岖坎坷,即将走到末路的封建王朝。
这时候的军队啥素质、啥作战力,将领又是什么德行,可想而知。
当然,凡事不能排除绝对,一群怂矬里未必挑不出鹤立鸡群——比如昔年被朝野上下称为“天下第一强军”的辽东军,无论战力还是士卒素养都很可观。如果犯在他们手上,薛殊是绝对不敢玩花样的。
但……辽东军这不是没了吗?
剩下的除了战五渣就是矮穷矬,咱还怕他干啥玩意儿?
“永宁公主归乡祭祖,闻听宁波城内有宵小作乱,特来调兵平叛,”薛殊将帽子画得又高又大,主打一个打不过你也震死你,“还不带公主去见黄国安?”
几个斥候瞳孔炸裂了。
黄国安是何许人也?那是宁波大营堂堂副将,论职位相当于副总兵,地方军区二把手,还是管执行那一摊;论地位除了宁波城里那位从一品总督,还真没怕过哪个。
可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侍卫就这么漫不经心地叫出他的名字,仿佛堂堂副总兵跟街边卖大白菜的没什么两样。
于是一道难题摆在他们面前,是奉命听话,还是抗令不遵?
这就能看出精锐士卒和混军饷的差别,如果是前者,比如辽东军,这时就该给薛殊捆起来,交由军队负责人发落。
但眼前这几位可没这个胆子,都混军饷了,谁想拿自己人头去试试公主的份量重不重?
于是大营门口出现了一幕奇异的现象,几个全副武装的斥候小心簇拥着一辆马车,不像押送,倒像是护卫。
薛殊不动如风地赶着车,靠眼力估算自己与军营的距离。近了,更近了,已经连营门口的岗哨和拒马都能看清。
就在这时,她遭遇了第二波人马。
幸运的是,为了放人马出营,门口的拒马被搬开了。
不幸的是,这拨人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身披山文甲,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亲兵,人数在二三十上下。
他纵马上前,想了想,还是翻身下马,抱拳行礼:“臣黄国安,叩见公主殿下。”
“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请殿下恕罪。”
堂堂副总兵都下马了,亲兵们当然不敢拿乔,一个二个跟着下了马。
现在难题踢回给薛殊自己,她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将侍卫的身份装下去,跟黄国安你来我往地寒暄一番,忽悠他带自己入营。
不过难度很高,毕竟黄副总官位高、见识广,不像底下小兵那么好忽悠。
那么只剩第二条路可走。
薛殊抬起头,发现面前出现了一条微妙的真空带——黄国安和亲兵下了马,暂时失去攻击力和机动性,营门口的拒马也被搬开,大路朝天直通营盘,再无任何阻挡。
那还等什么?
薛殊压根不与黄国安搭话,抄鞭子狠狠一抽:“驾!”
无端挨揍的骏马很委屈,它好好站在那儿,没乱嘶鸣也没尥蹶子,怎么就挨打了?但它没法跟主人争辩,只好化悲愤为力气,撒开四蹄没命狂奔,只一瞬就将黄国安和他的亲卫队甩在身后。
这地方离大营只有不到一里,也就是五百米。拉车的马儿是匹好马,宫中精挑细选的,说是日行千里也不为过。守营的士卒又懵了头,仓促间忘了将拒马搬回去,眼睁睁看着那发狂的马儿拉着颠上天的马车,横冲直撞地闯进大营。
当然有人上前去阻拦,人数还不少。但薛殊可不会坐以待毙,一边没命抽打马儿,一边扯开嗓子嘶吼:“公主在此,我看谁敢放肆!”
“九族的脑袋不想要了吗!”
在封建王朝,皇权的威慑真是大过一切,即便有回过味的想拦,被人用刀架在九族脖子上,也得掂量再三。
他们退了,薛殊却没停下,她驾车往大营深处冲去,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判断自己要找的人究竟在哪。
这时,她听到了隐隐的喊杀声,似乎还有随风飘来的血腥味。
薛殊猛地抬头。
*
既是营盘,少不得修建校场。这地方一般平坦又开阔,寻常时候用于将士操练,不那么寻常的时候……就可以用来干些别的勾当。
比如借着发放寒衣的借口,将某些看不顺眼的人引过来,再把包围圈一收,来一招瓮中捉鳖。
在谋划者看来,这应该是相当轻松且悬殊的一场战斗。毕竟被围困住的士卒只有区区两百,而他们调来足有三千人的精锐部队,一比十五,怎么都不该落入下风。
可真干起仗来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被包围的两百人,论兵力处于绝对劣势,论战力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不管围剿他们的“友军”如何挥刀、冲阵,他们只管抱成一个团,刀盾手在前,长枪手在后,顶不住的退到里圈,自有人上前补位。
如此以一敌十五,硬生生扛了优势兵力半个多时辰。
谋划者一开始想着悄悄地干活,打枪的不要,并未调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后来发现不行,这不是动静闹不闹大的问题,而是动静已经很大,再不平息要捅破天了。
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将弓弩队调了来,万箭齐发,总算压制住“逆军”气焰。
再勇猛的士卒也没法以血肉之躯与远距离武器抗衡,二百人的被围剿方开始出现伤亡,连居中调度的指挥官都挨了一箭,札甲成了血染的红袍。
这当然是很疼的——不,不要相信古装剧里身中数箭拼死杀敌的英雄桥段。那样的人物有,但极少,反正如果换做薛殊,在接近胸口的部位挨上一箭,别说挥刀杀敌,能站直就不错了。
但这个年轻军官,可能是天生痛觉神经就比别人大条,也可能是怕自己倒下动摇军心,反手握住箭杆“嘎嘣”折断,没事人似地喝令道:“变阵!”
统共二百人的阵营,变的什么阵?
答案是,尖刀阵。
当他们抱成严丝合缝的“乌龟壳”时,除非以强弩开道,否则优势方冲阵再猛、刀兵再利,也很难撕开裂缝。
可当他们排出楔字状的尖刀阵型时,就像一把尘封多年的神兵骤然出鞘,只一个照面就给歪瓜裂枣们闪瞎了眼。
站在尖刀“刃尖”处的是个身量高大的壮汉,人是极勇武的,挥舞一把只差卖破烂的腰刀,硬是将层层叠叠的“友军”挡在刀锋外。身后刀盾手护住侧翼,为他扫清障碍,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这一幕像极了一艘小船,在波涛汹涌间乘风破浪。
直到居中指挥的年轻军官血流不支,倒在身后副手怀里。
直到那两百人的队伍因指挥官倒下而军心涣散,阵列也出现细微却致命的动荡。
——薛殊纵马闯入校场时,面对的就是这么个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