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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课罢查田,夜话军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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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的目光在周先生那本旧书上多停留了片刻。
书页边缘已经卷起毛边,夹着的教案纸用的是粗麻纸,上面的字迹是经年累月写出来的熟稔,不像临时伪造的生硬。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小本子的封皮,忽然想起自己穿越前带的那本笔记本,也是这样被翻得边角发旧,心里莫名生出点亲切感。
“周先生以前在北燕教书时,用的也是这样的教案?”沈砚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刚好能让周先生听见。
正在给孩子整理石板的周先生愣了愣,随即笑着点头:“是啊,这些都是老伙计了,走南闯北也没舍得丢,没想到在凉州还能派上用场。”
他拿起一张教案纸,上面画着简单的“日、月”图案,“以前教娃娃认这些,都是画着图教,娃娃们记得牢。”
萧彻在一旁听着,目光扫过周先生的手,那是双常年握笔的手,指腹有明显的茧子,虎口却没有习武或握刀的痕迹,倒真像个教书先生。
他悄悄碰了碰沈砚的胳膊,递了个“暂时放心”的眼神,沈砚会意,低头在小本子上记下“周先生教案旧,手部无异常”。
待周先生转身整理书本时,萧彻压低声音:“下午让老张去趟流民棚,他以前是北燕城郊的教书先生,让他认认周先生的笔迹,再问问北燕有没有姓周的教书先生。”
沈砚点头,在本子上补了句“北燕流民交叉验证”,避免只看表面忽略隐情。
下课的时候,孩子们围着周先生叽叽喳喳,有的问“明天教什么字”,有的把自己画的“天”字拿给周先生看。
周先生耐心地一一回应,还夸了几个字写得好的孩子,从怀里掏出几颗晒干的野果分给他们,眼里的温和不似作假。
里正站在学堂门口,悄悄跟沈砚递了个眼色,方才他按沈砚的嘱咐,问了周先生逃难的路线,周先生说途经“北燕柳溪镇、西羌谷”,都是流民常走的安全路线,暂时没发现破绽。
“周先生,您要是缺什么,就跟我说。”沈砚送周先生到学堂门口,特意提了句,“笔墨纸砚不够,或者需要住的地方,都能安排。”
周先生连忙摆手:“不缺不缺,能有地方教书就好。住的话,里正已经给我安排了间民房,就在李婶家旁边,很方便。”
看着周先生的身影走远,萧彻才开口:“老张那边要是确认没问题,再让李婶多跟孩子聊聊,看看周先生私下有没有问‘草原在哪’‘战马多不多’这类话。”
沈砚点头,把小本子揣进怀里:“我已经跟张老汉说了,让他每天接孙子放学时,问问孩子周先生有没有问奇怪的问题。”
两人并肩往城外走,刚出城门,就见校尉领着两个士兵在检查进城的货郎。
萧彻脚步顿了顿,走过去叮嘱:“外来货郎必须要‘原籍铁匠铺的推荐信’,特别是卖马具的,得让老铁匠亲自核验马具。”
“重点看马镫铜钉松不松、皮革里有没有藏东西,核验完让瘦高个跟着,记他们去哪、见了谁。”
校尉连忙应下,手里的登记本上已经画了“马镫”“铜钉”的标记,方便对照检查。
瘦高个领着两个流民,正往地里送农具,犁和耙用麻绳捆着,扛在肩上,木柄上的防滑麻布在阳光下泛着浅黄。
“沈公子,萧将军!”瘦高个见了他们,连忙停下脚步,“种子已经送到张老汉地里了,农具也检查好了,能直接用。方才还去了趟老铁匠铺,跟他说好了,要是有外来货郎卖马具,让他盯着点铜钉和皮革。”
“辛苦你了,顺便去看看赵兽医那边,草药够不够,再跟他说,每天派两个老弱流民跟着采药,采够一周的量就晒,别等用完了再采。”
沈砚叮嘱道。瘦高个应了声,扛着农具快步往地里走,背影在田埂上拉得很长。
往玉米地走的路上,田埂边的苜蓿已经冒出成片的浅绿,像给大地铺了层绿绒毯。几个流民蹲在地里除草,手里的小锄头轻轻拨开泥土,怕伤了刚冒芽的苜蓿。
见了沈砚和萧彻,他们笑着打招呼,声音里满是干劲。
领头的流民王二直起身:“沈公子,按您说的,咱们除草的流民,秋收后能分10%的粮食,大伙都卯着劲干呢!”
沈砚笑着点头:“好好干,到时候不仅分粮食,还优先给你们分新种子。”
张老汉的玉米地就在青稞田旁边,已经翻好的土地泛着湿润的黑,三个流民正弯腰播种,手里的木勺一勺勺将金黄的玉米种子撒进土里,动作均匀,每勺刚好撒三粒。
张老汉蹲在田埂上,手里拿着“秋耕日志”,时不时起身指导:“再撒匀点,别太密,不然苗儿长不开!”
他穿着藏蓝色短褂,腰间的麻绳松了半截,裤脚沾了圈黄泥,却半点不在意,额角的汗水顺着皱纹往下淌,也只是用袖子随意抹了把。
见沈砚和萧彻过来,他连忙起身,手里还攥着把刚撒下去的种子:“沈公子,萧将军!你看这种子,撒下去三天就能冒芽,到时候肯定长得好!按你说的,参与播种的流民,我都记在本子上了,秋收了好分粮食。”
沈砚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里面的玉米种子颗颗饱满,还带着湿润的土气。“种得很整齐,记得每天浇次水,最近天旱。”
他叮嘱道,又指了指旁边的青稞田,“青稞苗也得注意,别让鸟雀啄了。”
张老汉点头,连忙让流民去挑水,还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刚烤好的麦饼:“沈公子,萧将军,吃点垫垫肚子,我家老婆子早上刚烤的。”
萧彻接过麦饼,咬了一口,麦香里带着点芝麻的味道,很是爽口。“婶子的手艺真好。”
他笑着说。张老汉听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喜欢就多吃点,家里还有不少,下次给你们带。”
两人在玉米地待了会儿,看着流民把最后一片地种完,才往草原方向走。路过马医棚时,见赵兽医正给一匹战马换药,那匹战马的前腿有些擦伤,是昨天训练时不小心摔倒弄的。
赵兽医穿着灰布长衫,袖口挽到小臂,手里拿着草药,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敷,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孩子。
两个老弱流民蹲在棚角,正把刚采来的蒲公英摊开晾晒,竹筐里的草药堆得满满当当。
“沈公子,萧将军!”赵兽医见了他们,连忙起身,“这匹战马没大碍,敷几天药就能好。我在草药里掺了蒲公英磨的止血粉,好得快些。”
“昨天去草原采药,采了满满一筐蒲公英,够用到冬天了,现在每天有两个流民跟着采,采够一周的量就晒,再也不怕不够用了。”
他指了指棚角的竹筐,里面的蒲公英晒得干爽,泛着淡淡的黄绿色,旁边的木板上还写着“50匹战马/月:蒲公英2筐、艾草3筐”的清单。
沈砚走近看了看战马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草药敷得很规整。
“预防感冒的草药还够吗?最近夜里凉,别让战马冻着。”
他忽然想起之前跟赵兽医约定的考核,又补充道,“之前说的每月战马生病率不超过五成,要是有困难,就跟我说。”
赵兽医连忙摆手:“不困难!我每天早上都查一遍战马的蹄子,昨天还发现两匹战马蹄子裂了,涂了桐油膏,今天看好多了。我还跟校尉说,训练完让战马喝温水,别喝凉水,这样不容易感冒。”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用炭笔记录着每匹战马的情况,字迹虽然潦草,却记得很详细,连“大黑马:今日喝温水2桶,无异常”都写得清清楚楚。
萧彻点头,目光落在棚子里晒着的草药上:“要是缺药杵、竹筐,就跟瘦高个说,让他给你找。”赵兽医应下,又低头给战马缠绷带,动作比刚才更仔细了。
阿木蹲在马医棚旁边,手里握着铁锤,正给一匹黄白花战马修马掌。
灰布短打的领口沾了不少铁屑,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他却半点不在意。
昨天老铁匠教他“马掌弧度要跟马蹄严丝合缝,差一分就会磨破马背”,他特意在石板上画了几十遍马蹄的形状,连吃饭时都在琢磨怎么敲得更规整。
“阿木,这马掌敲得比上次圆整多了。”赵兽医缠完绷带,凑过来看了眼,笑着夸道。
阿木抬头,耳尖瞬间红了,手里的铁锤顿了顿,连忙解释:“我昨天去看了每匹战马的蹄子,把大小都记在本子上了。”
他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翻开后,里面画着歪歪扭扭的马蹄图案,旁边标着“大黑马左蹄——宽三寸”“黄白花右蹄,宽两寸八”,还有几个画得像小铜钉的符号。
赵兽医凑过去看,忍不住笑了:“你倒细心。对了,下次打马掌时,在铁料里掺点铜屑,能更耐磨,我以前在北燕给战马治病,见他们这么做过。”
阿木眼睛一亮,连忙用炭笔在小本子上画了个“铜”字,又怕记不住,特意在旁边画了个小铜钉:“谢谢赵叔!我明天就跟老铁匠说,要是好用,以后所有战马的马掌都掺铜屑!”
老铁匠正好从铺里出来,听到这话,笑着补充:“城西铁矿伴生铜矿,采矿时让他们多筛点铜矿石,每月能炼10斤铜屑,够打50副马掌。”
“你要是能在三个月内把掺铜屑的马掌练熟,我就跟沈公子说,让你带两个学徒,以后马具坊的马掌都归你管,每月还多给你半袋豆子。”
阿木听得眼睛发亮,握着铁锤的手更紧了,以前逃难的时候,他只能捡别人不要的废铁玩,现在不仅能学真手艺,还能当小头目,要是爹娘在地下看到,肯定会高兴的。
他低头继续敲马掌,铁锤落下的力道比刚才更稳了。
火星溅在草地上,像散落的小星星,他看着逐渐成型的马掌,心里满是期待,等练熟了掺铜屑的手艺,就能让骑兵的战马跑得更稳,再也不怕马掌磨破了。
草原上的骑兵训练正热火朝天,五十名士兵骑着战马,排成整齐的队列,慢跑时马蹄声“哒哒”响,像在草原上敲起了鼓点。
阿木修完马掌,也站在旁边看,手里还握着没放下的铁锤,眼里满是羡慕,要是自己也能骑马,肯定要跟士兵们一起守护凉州。
“将军!沈公子!”负责训练的校尉见了他们,连忙策马过来,皮甲上的铜环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现在慢跑已经很熟练了,下周就能开始练冲刺。阿木的马掌也好用,战马跑起来没再打滑。按您说的,参与训练的士兵,每月多领半袋粮食,大伙训练更卖力了!”
萧彻点头,翻身跳上自己的战马,那匹深棕色的战马见了他,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我带他们跑两圈看看。”他说着,双腿夹紧马腹,战马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往前跑,深青色的劲装在草原上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长发被风吹得飘起来,像面小旗。
沈砚站在原地看着,见萧彻骑马的姿势格外挺拔,每一次转弯都精准利落,士兵们跟在他身后,队列始终整齐,心里忽然生出点骄傲,这是他们一起训练的骑兵,是守护凉州的力量。
中午的阳光越来越烈,沈砚和萧彻往回走时,路过粥铺,老板正忙着给流民盛粥,见了他们,连忙喊道:“沈公子,萧将军,中午就在这吃吧,今天熬了玉米粥,还有炒野菜!”
沈砚刚想拒绝,萧彻就拉了拉他的胳膊:“就在这吃吧,正好跟老板聊聊粥铺的情况。”
粥铺里摆着几张矮桌,流民们坐在桌旁喝粥,见了他们,纷纷起身打招呼,沈砚和萧彻连忙让他们坐下。
老板端来两碗玉米粥,还加了勺咸菜:“最近玉米粥很受欢迎,流民们都说好喝。等张老汉的玉米收了,就能有更多玉米熬粥了。按您说的,举报细作能得1袋豆子,大伙都很留意陌生人。”
“粥铺的粮食还够吗?”沈砚喝着粥,忽然问道。老板点头:“够呢,官仓每月会送粮食过来,流民们也会送些自己种的菜,足够用了。”
萧彻听了,放下碗:“要是不够,就跟我说,别委屈了流民。”
吃完饭,两人往将军府走,路上遇到李婶,她正背着纺车往家走,蓝布褂子的袖口沾了点棉絮,手里还拿着个布包,里面是刚纺好的棉线。
“沈公子,萧将军!”李婶见了他们,连忙停下脚步,“我这棉线纺好了,下周就能织布,月底前肯定能把棉衣做好送学堂。按您说的,做完棉衣能多领1斤棉花,我还能给阿牛多做双棉鞋呢!”
“辛苦李婶了,要是缺棉花,就跟官仓说。”沈砚笑着说。
李婶摆手:“不缺,官仓分的棉花够做两件了,我还自己种了点,够给阿牛做件小棉衣。”
她说着,眼里满是笑意,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阿牛帮张爷爷种玉米的事,才背着纺车回家。
回到将军府时,已经是下午,亲兵送来刚抄好的“凉州秋种进度表”,上面记着玉米、青稞、苜蓿的种植面积和预计成熟时间,还标注了“参与种植流民名单”“预计分配粮食比例”。
沈砚坐在石桌旁,仔细看着表格,时不时用炭笔修改,萧彻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骑兵训练日志”,也在记录今天的训练情况,旁边还附了“战马健康清单”。
“玉米种了三亩,苜蓿五亩,青稞十亩,等成熟了,流民的口粮就能多些。”
沈砚放下炭笔,伸了个懒腰,“骑兵下周练冲刺,战马也得跟上,赵兽医那边得多盯着。”
萧彻点头,把日志放在桌上:“我已经跟校尉说了,训练时多注意战马的状态,要是有不对劲的,马上找赵兽医。”
两人坐在院子里,聊着凉州的事,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橙红色,老槐树上的叶子被镀上了层金边,偶尔有几片落叶飘下来,落在石桌上,带着秋天的味道。
北魏边境的营帐里,烛火被夜风卷得忽明忽暗,拓跋烈将手里的密信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
信上周先生说“仅能教‘天地人’等基础字,难套军情”,黑风部落的使者还在帐外逼要“战马数量、粮草储备”的情报,他指节因攥紧长刀而泛白,鎏金战甲的狼头纹沾着夜露,冷得像冰。
“废物!连群娃娃都套不出话!”他低吼一声,帐帘被风吹开,卷进几片带着霜气的枯草,落在脚边那团密信上。
亲兵连忙跪伏在地:“将军,西域货郎传回消息,已到凉州城外,谎称‘想跟老铁匠合作开铺’,但城门校尉要‘北燕铁匠铺的推荐信’,还说要让老铁匠核验马具,货郎暂时没敢进城,在城外客栈等着。”
拓跋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弯腰捡起密信,展开后用指尖划过“凉州骑兵练慢跑、马医棚备止血粉”的字样。
“让货郎去找北燕逃来的铁匠,花银子买封假推荐信!核验马具时,就说‘铜钉是新打的,有点紧’,别让他们拆开!”
“要是老铁匠非要查,就假装‘生气谈崩’,先把‘软筋草藏在马镫铜钉里’的事办妥,哪怕只混进去一天,也能给几副马具动手脚!”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告诉黑风部落,三日内必出情报,再敢逼逼,就别怪本将军扣了他们的粮草!”
亲兵刚要退下,拓跋烈又喊住他:“再给周先生传信,让他别盯着‘兵、马’,就问孩子‘家里有人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