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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铁器叮当,秋种筹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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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看着阿木眼底映着的火星,指尖无意识蜷了蜷,少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灰布短打的领口沾着铁屑,却半点不影响抡锤的力道。
每一次铁锤落下,都精准砸在烧红的铁块上,溅起的火花落在他手背,也只是随意抹了把,眼里满是专注。
“别光顾着赶工,晚饭记得去粥铺领。”
沈砚又叮嘱了句,目光扫过铁匠铺角落堆着的铁块,忽然想起铁料储备的事,转头对老铁匠道:“官仓的存铁还够打多少副马掌?后续阿木要赶制马鞍,得提前算好量。”
老铁匠放下手里的铜壶,掰着手指算道:“还够打五十副马掌,要是做马鞍,还得再添三百斤铁。”
“我已经跟萧将军提过,城西有处旧铁矿,明天就安排三名流民去采矿,再让两个老弱烧炭,每月能采两百斤铁、烧三百斤炭,应该够周转。”
沈砚点点头,这才放心往外走。
刚走到铺门口,就见萧彻正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把玩着片刚落下的槐叶,深青色劲装的衣摆被晚风轻轻吹起,露出腰间弯刀的银质刀柄,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阿木的手艺越来越熟练了,老铁匠说采矿烧炭的事也安排好了。”
萧彻见他出来,将槐叶随手丢在脚边,目光落在沈砚的袖口,方才在铁匠铺里,沈砚的青布袖口沾了点铁屑,像落了星子。
他伸手替沈砚拂去,指尖擦过布料时,能感觉到下面温热的手腕,两人动作都顿了顿,又很快分开。
“有老铁匠盯着,马具这块不用太担心。”沈砚低头拍了拍袖口,没提方才那瞬间的悸动,转而说起正事。
“刚才老铁匠说情报比对的事,投诚士兵和里正的记录能对上,暂时没发现异常。不过拓跋烈没拿到情报,肯定还会有动作。”
萧彻点头,脚步放缓了些,暮色已经漫过凉州城,街边的流民家陆续亮起了油灯,昏黄的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映着窗纸上模糊的人影。
路过李婶家时,还能听到她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混着纺车“嗡嗡”的声响,格外热闹。
“明天先去看看玉米种子到了没,再去学堂盯着试讲。”
萧彻忽然开口,声音比晚风还轻,“赵兽医那边也得去问问,战马的养护有没有要注意的。”
他刻意把行程说得慢,像是想多陪沈砚走会儿这暮色里的路。
沈砚应下,目光落在街边的菜地里,几株迟种的萝卜还立在土里,叶子上沾着暮色里的露水,旁边的稻草人歪了半边,是白天风吹的。
他弯腰把稻草人扶直,指尖触到稻草时,还带着白日阳光的温度。“明天让瘦高个再扎两个稻草人,防鸟雀。”
两人并肩往将军府走,影子被油灯的光拉得很长,偶尔有流民路过,笑着跟他们打招呼,沈砚和萧彻都一一回应,语气里没半点架子。
走到府门口时,亲兵已经候在那里,手里捧着件厚些的夹袄:“将军,沈公子,夜里凉,披上吧。”
萧彻接过夹袄,先给沈砚披上,指尖替他理了理领口:“夜里风大,别着凉。”
沈砚愣了愣,顺着他的动作拢了拢夹袄,布料是粗棉的,却带着萧彻指尖的温度,暖得从脖颈一直热到心里。
进了府,厨房已经备好晚饭,两碟小菜,凉拌萝卜丝和炒野菜,一碗糙米饭,还有一锅热腾腾的玉米粥,是粥铺老板特意送来的,说让他们尝尝鲜。
萧彻盛粥时,特意给沈砚多盛了些玉米粒,知道他喜欢吃软糯的。
“明天玉米种子要是到了,先种在张老汉那片地旁边,选向阳坡地,避免霜冻。”
沈砚喝着粥,忽然想起秋种的事,“五十斤种子种三亩,预计十二月中旬成熟,留十斤当明年的种子,两百斤给流民补口粮,剩下的送粥铺熬粥。还得让瘦高个准备些农具,犁和耙都得检查一遍,别到时候用不了。”
萧彻点头,夹了一筷子炒野菜放进他碗里:“我已经让人去查农具了,明天就能出结果。”
饭后两人没急着各自回房,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歇着。
老槐树上的蝉鸣已经稀了,只有偶尔几声,混着远处的狗吠,衬得院子里格外安静。
萧彻从库房里拿了盏油灯,放在石桌上,昏黄的光刚好照亮两人的身影。
“今天赵兽医说,战马训练完不能马上喂料,得歇半个时辰。”
沈砚忽然说起骑兵训练的事,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石桌边缘。
“还得准备些草药,预防战马感冒,特别是夜里凉的时候。我跟赵兽医约好,每月考核战马生病率,不超过百分之五就多给一袋豆子当补贴,超标就扣点粮食,这样他也能更上心。”
萧彻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用炭笔记下来,那本子是沈砚给他的,专门用来记各种注意事项,封皮上还写着“凉州备战日志”。
沈砚看着他低头写字的样子,油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平日里锐利的眉眼,连鬓角的碎发都染上了暖黄。
他忽然想起穿越过来的第一天,也是这样的夜晚,他在破庙里遇到萧彻,那时萧彻刚打完仗,铠甲上还沾着血,眼神冷得像冰,可还是给了他半块麦饼。
“想什么呢?”萧彻写完,抬头见沈砚盯着自己发呆,眼底泛起笑意,“是不是觉得我记东西的样子很笨?”
沈砚连忙回神,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萧彻愣了愣,随即笑了,指尖敲了敲石桌:“确实很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砚脸上,油灯的光映在他眼里,像落了两颗星子,“有你在,凉州会越来越好的。”
沈砚心跳忽然快了些,避开他的目光,看向院子里的灯笼:“明天还得去学堂,那个要试讲的先生,得仔细看看,别是拓跋烈派来的细作。”
“我跟老仆说好了,试讲内容只教‘天地人、父母子’这些基础字,不教‘兵、马、田’,周先生要是提问,老仆得记下来,咱们每天旁听也能核对。”
萧彻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放心,我会跟你一起去,咱们俩一起盯着。”
又坐了会儿,夜风渐凉,萧彻起身:“该回房休息了,明天还有不少事。”
沈砚点头,也站起身,往客房走。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见萧彻还站在油灯下,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像这夜里最暖的光。
“萧彻,”沈砚轻声喊他,“明天……路上慢些走。”萧彻愣了愣,随即点头:“好,明天我等你一起。”
沈砚进了客房,靠在门板上,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心跳还在快。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能看到萧彻还站在院子里,油灯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远处传来流民家的纺车声,还有偶尔的咳嗽声,这些细碎的声音,组成了凉州安稳的夜晚。
天刚蒙蒙亮,李婶家的小院就飘起了炊烟。
她穿着件蓝布褂子,袖口缝了圈新的青布边,是昨天用沈砚给的碎布改的,手里正往灶膛里添柴,火苗“噼啪”地舔着锅底,锅里煮着的玉米粥泛着热气,香得能勾人馋虫。
“娘,我能去帮张爷爷种玉米吗?”儿子阿牛揉着眼睛从里屋跑出来,灰布短衫的领口沾了点面粉,头发还翘着,像只刚睡醒的小花猫。
李婶伸手替他理了理头发,又往他手里塞了块刚烤好的麦饼:“先吃早饭,吃完了再去。记得帮张爷爷递种子,别乱跑,也别跟学堂的周先生多说闲话。”
“要是他问你‘战马在哪吃草’‘玉米种在哪’,就说不知道,让他问萧将军。”
阿牛咬着麦饼,含糊地问:“为啥不能跟周先生说话呀?”
李婶蹲下身,用围裙擦了擦他的嘴角,认真道:“咱们现在的日子多好,有地种、有饭吃,可不能让外人毁了。沈公子说,官仓每月给做针线活的人分两斤棉花,我织完这匹布,能做两件棉衣送学堂,到时候还能多领一斤棉花、半袋麦种,你冬天就能有新棉衣穿了。”
阿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捧着麦饼跑到院角,蹲在菜地里看萝卜苗,几株迟种的萝卜还立在土里,叶子上沾着露水,旁边的稻草人已经被扶直,是昨天沈公子路过时帮忙弄的。
“娘,萝卜苗又长高了!”他兴奋地喊,小手轻轻碰了碰萝卜叶,怕碰坏了。
李婶笑着应了声,转身把纺车搬到院子里。
晨光漫过矮墙,落在纺车上,她坐下拿起棉花,是官仓昨天刚分的,白花花的,摸着软乎乎的。
纺锤转得飞快,棉线像银丝般缠在锭子上,她一边纺线一边盘算:“今天纺完这卷线,明天就能织布,月底前肯定能把棉衣做好,让学堂的娃子们冬天不冻着。”
阿牛几口吃完麦饼,背着小竹筐就往外跑:“娘我走啦!”
李婶看着儿子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棉线,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以前颠沛流离的时候,哪敢想能有自己的院子、能给娃子做棉衣?现在有了沈公子和萧将军,凉州就像个家,得好好守着。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沈砚就醒了。
穿好衣服出门,见萧彻已经在院子里练剑,深青色劲装在晨光里格外显眼,剑光划过空气,带着凌厉的风声。
他的长发用一根布带束着,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额角的汗水在晨光里泛着微光。
“醒了?”萧彻见他出来,收了剑,随手拿过帕子擦了擦汗,“粥已经好了,先吃早饭,再去看玉米种子。”
沈砚点头,跟着他往厨房走,路过库房时,见亲兵正搬着农具往外走,都是检查好的犁和耙,锃亮的木柄上还缠着防滑的麻布。
早饭还是玉米粥,配着咸菜,简单却暖胃。
吃完后,两人并肩往城外的粮库走,路上遇到不少流民,都背着农具往地里去,见了他们,笑着打招呼,眼里满是干劲。
张老汉也在其中,手里拿着“秋耕日志”,见了他们,连忙跑过来:“沈公子,萧将军,今天玉米种子能到吗?我把地都翻好了,选的向阳坡,你说的没错,那边不容易结霜。”
“应该快了,我们这就去粮库看。”沈砚笑着说。张老汉点点头,又絮絮叨叨翻开日志给他们看:“你看,我都记好了,五十斤种子种三亩,十二月中旬收,留十斤当种子……”
他说得认真,眼里满是对秋收的期待,才背着农具往地里走。
到了粮库,管事已经候在门口,见了他们,连忙迎上来:“沈公子,萧将军,玉米种子昨天傍晚就到了,一共五百斤,都放在库房里,还没动过。我检查过了,颗粒饱满,没受潮。”
他说着,打开库房的门,一股粮食的清香扑面而来,袋子里的玉米种子泛着金黄的光,像撒了满地的碎金。
沈砚蹲下身,抓起一把种子,指尖能感觉到颗粒的圆润,还带着晒干后的干爽。“种子很好。”
他笑着说,“今天就让瘦高个领五十斤,送到张老汉的地里,剩下的封存好,注意防潮。”
萧彻点头,对管事说:“再派两个人帮忙运种子,顺便把检查好的犁和耙也送过去,别耽误播种。”
北魏边境的营帐里,烛火被夜风晃得明明灭灭,案几上的羊皮地图被酒液浸出深色痕迹。
拓跋烈坐在铺着黑羊皮的胡凳上,手里捏着刚从北燕传来的密信,指腹反复摩挲着信上“凉州学堂试讲限教基础字、玉米种向阳坡”的字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周先生那边还没消息?”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将密信狠狠拍在案几上,震得旁边的青铜酒壶“哐当”一声倒在地上,冷酒洒了一地。
亲兵连忙跪下身去捡,头埋得更低:“回将军,周先生今早刚去学堂试讲,说只能教‘天地人’这些字,没法问军情。黑风部落的使者还在帐外等着,说若三日内再无凉州军情,就彻底终止合作,不再提供援兵。”
拓跋烈冷笑一声,抬手按在腰间的长刀上,刀鞘上的宝石硌得掌心发疼。
他原以为“老秀才混学堂”是稳棋,却没想到凉州连“教什么字”都管得这么严,连玉米地都选了向阳坡,萧彻和沈砚的心思,比他想的更缜密。
“让黑风部落的使者等着!”他语气阴狠,“再给周先生传信,别盯着‘兵、马’这些字,就借‘教‘天’字’问‘草原上的天什么时候黑。”
“借‘教‘地’字’问‘哪片地的土最软’,从这些小事里套草原训练的时间、玉米地的具体位置!”
亲兵刚要退下,拓跋烈又喊住他:“还有西域的马具货郎,让他加快速度,务必在下周赶到凉州。跟他说,别只卖马具,就说‘想跟老铁匠合作开铺子’,混进铁匠铺,看看凉州的铁料够不够打马掌,战马到底有多少匹。”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要是货郎也查不到消息,就让他在马具里藏点泻药,等凉州骑兵用的时候,让战马拉肚子,打乱他们的训练节奏!”
帐帘被夜风掀起,卷进几片带着霜气的枯草,烛火猛地暗了暗。
拓跋烈走到帐口,望着凉州的方向,夜色里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却仿佛能听到那边传来的纺车声、读书声。
“萧彻、沈砚,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防住?”他低声自语,手里的长刀被握得更紧,“本将军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后院起火!”
从粮库出来,两人又往学堂走。
刚到门口,就见老仆领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老人站在那里,老人手里抱着几本旧书,封面已经泛黄。
边角磨损得厉害,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却梳得整整齐齐,眼神温和,见了他们,连忙躬身行礼:“草民见过沈公子,萧将军。”
“您就是要试讲的周先生吧?”沈砚笑着扶他起身,“里面请,孩子们已经在等着了。”
老人点点头,跟着他们往里走,脚步有些慢,却很稳,怀里的旧书抱得很紧,像是怕摔了,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进了学堂,十几个孩子已经坐好,手里拿着石板和木笔,石板被擦得干干净净,木笔削得尖尖的。
见了他们,孩子们齐声喊:“沈公子,萧将军!”声音稚嫩,却很整齐,小脸上满是认真。
老人见了孩子,眼里泛起笑意,放下旧书,先跟孩子们打招呼:“孩子们好,我姓周,以后可以叫我周先生。”
试讲开始后,周先生从怀里掏出块木炭,在石板上写了个“天”字,一笔一划,很是工整。
“这个字念‘天’,就是咱们头顶上的这片天。”
他笑着说,声音温和,“谁能说说,天是什么颜色的呀?”孩子们纷纷举手,有的说“蓝色的”,有的说“白色的”,课堂里顿时热闹起来。
沈砚和萧彻坐在门口听着,手里都拿着小本子,记着周先生的提问,“天是什么颜色”“地是什么样子”,都是跟军情无关的问题。
萧彻悄悄跟沈砚说:“看着不像细作,不过还是得再观察几天,等张老汉和李婶跟孩子打听下,看看他私下有没有问别的。”
沈砚点头,目光落在周先生手里的旧书上,书页里夹着几张泛黄的纸,像是以前的教案,看起来是真的旧书,不是伪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