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未亡者之铭 ...

  •   六月二十五日,是黄皓阳的生日。
      林诗恩给他准备了一套喜欢的歌手的实体专辑,价格很不便宜,最主要的是已经绝版了,货非常难找,还伴随有不少的溢价。虽然知道林诗恩家里很有钱,但想到林诗恩为了找这个专辑在各个平台联系卖家的样子,黄皓阳开心得嘴角就没压下来过。
      虽然林诗恩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还给他准备了一个小蛋糕,但是胜在足够用心啊。
      即便这份礼物和祝福,在无尽的轮回中他已收过数次,但每一次,那份源自林诗恩心意的喜悦都会穿透轮回的麻木,精准地击中他。
      有一天,黄皓阳去学校保安室取快递时,看到了一封寄给林诗恩的信。
      黄皓阳顺手帮林诗恩带回了宿舍,交给他之后,故作好奇地问了一句:“这个年代,谁给你寄信啊?你还有笔友?”
      林诗恩瞥了一眼信封,飞快把他收入抽屉里,淡淡说了一句:“没什么,就是小时候在儿童杂志的交友栏目认识的笔友,一直联系到现在。”
      黄皓阳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眼神中缺闪过一丝晦暗。
      这样款式的信封黄皓阳从来没有在别的地方看过,唯独每个轮回林诗恩都会收到这样的信件,而且每次黄皓阳询问,林诗恩给出的都是不同的解释。
      虽然林诗恩不说,但黄皓阳其实有自己的推测。
      有可能是林诗恩常年不在家的父母寄给他的。
      依据之前的轮回经历,黄皓阳知道林诗恩其实在中考完之后,父母就远去了外国,父亲是很有钱的商人,去外国一方面是做生意,另一方面是给林诗恩的母亲治病。
      没错,林诗恩的母亲患有绝症,虽然不至于时日无多,但再拖下去,情况不容乐观。二人在林诗恩中考完之后的暑假就坐飞机去了西欧。当然,定期会给林诗恩的银行卡打一大笔钱,只是林诗恩仍旧省吃俭用,之前那把吉他明明喜欢,却一直舍不得买,也不知在节约什么。
      黄皓阳很疑惑,即便是在国外,林诗恩的父母需要用信件来和林诗恩维持联系吗?不能打视频吗?
      不过林诗恩不说,他也不好问,总不能对林诗恩说“我都知道了,其实你不用瞒我。”
      周末回到家,林诗恩打开了那封信,认出妈妈那独具特色的笔迹,借着台灯的亮光开始阅读。
      “亲爱的宝贝儿子:
      最近过得怎么样?钱还够花吗?
      妈妈的病暂时得到控制了,虽然不至于很严重,但短时间内肯定是回不去了,医生说,还得住院两年。
      真的很对不起你啊,儿子,两年时间,你都高考完要上大学了。这么重要的时间,我不能陪在你的身边,是当妈的不好,对不住你。
      高中学习压力很大吧,没关系,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高考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件小事,考不上,大不了继承你老爹的家产嘛。
      等到你高考玩的那个暑假,爸爸妈妈应该就回来了,在那之前,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妈妈现在已经转移到了德国最好的医院,这边很漂亮,医院里有一个很大的花园,透过窗子,能看到阳光,能听到鸟叫。
      妈妈没读过什么书,形容的不太好,你能理解就好了,等到妈妈爸爸回来之后,带你出国玩。你不要担心妈妈。
      爱你的妈妈
      2024年6月1日
      林诗恩放下这封和前世内容出入很大的信纸,吐了一口气,脸上看不出表情。
      雷打不动的日期,每个月的一号,妈妈都会给自己写一封信。信上会提及自己去了什么地方,那边的风景如何,爸爸倒是从不给自己寄信,只是偶尔在微信上询问一下他的境况。
      印象中,前世好像不是这样的。
      妈妈让他等他们回去,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等不到他们了。他们回来,应该也只能看到自己的坟墓。
      希望到时候的妈妈不会太伤心。
      ………………
      黄皓阳发现在收到这封信之后林诗恩似乎更加的省吃俭用了。
      这让他越发笃定林诗恩隐藏了些什么,有一次,他接着去保安室的由头,“帮”林诗恩取了信,他用茶杯冒出的水蒸气小心翼翼地熏软封口处的胶水,用刀片无损地挑开信封。读完信后,又用微量胶水将其精准地复原如初。
      这样不会留下痕迹。
      黄皓阳把信递给林诗恩后后者完全没有发现异常,而黄皓阳则躺在床上,不断思考着信上的内容。
      其实无非就是问候,关心一类,没有什么很值得注意的,但黄皓阳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心里有些不安。
      最终,他决定请沈默帮忙。
      “哟,黄皓阳同志还有求人的时候?”沈默笑着调侃,“只要不是让我去和林诗恩帮你求情,什么忙我都能帮。”
      黄皓阳咬咬牙,真想一拳打死这个人前翩翩公子,人后毒舌多嘴的沈默。
      “用你监测员的权限,帮我查一查林诗恩的父母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黄皓阳说完,突然想到了一件小事。
      “再查一查林诗恩名下银行卡的流水。”
      沈默无奈撇了撇嘴角,“他父母的境况倒是好查,私自查询他人流水,可是违法的。”
      黄皓阳皱了皱眉,“你一个监测员,可以无视世界限制在时间线跳跃的存在,直接跳跃到未来查不就行了?就算有【递归】影响,也无所谓了。”
      沈默无奈点头,身形竟是瞬间消失。
      他回到“未来”,给黄皓阳打工去了。
      黄皓阳扶了扶额头。
      刚刚想起的,还真不是什么大事,他只是突然想起林诗恩上次和他一起去超市,一向嘴碎贪吃的林诗恩居然没有买任何零食,这让他感觉有些奇怪。
      就算他勤俭持家,按理来说,他父亲每个月给他的生活费,至少也是万元起步的才对,他不明白他节约这点钱是要干什么。
      沈默的身影飞快在眼前勾勒:“你自己看吧。”说着,递给了黄皓阳一份资料。
      目光触碰到资料第一行的瞬间,黄皓阳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白纸黑字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他的眼帘:
      “患者:张春莲。死亡日期:2023年12月10日。”
      张春莲是林诗恩母亲的名字。
      黄皓阳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
      已经去世了半年的阿姨,怎么会给林诗恩写信?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如同闪电般击中了黄皓阳——那些信! 它们从不询问林诗恩的成绩如何,或是有没有交到朋友,更没有回信地址……所有这些刻意的回避,只为了一个目的:它们是无法被回复的!
      因为这些信是提前写好的!他们担心如果儿子写了回信,提及了他的朋友等等,若是回信中没有对林诗恩上一封信的回复,会让林诗恩发现异常!
      所以明明是一个月只寄一次的信,信件内容却这么短,而且几乎全是围绕林诗恩的母亲自己,几乎没有给林诗恩什么回信的空间!
      可能按照林诗恩父母的期望,林诗恩一封信都回寄不了,才是最好的。
      万一真的让林诗恩查到了寄信的地方,也可以由父亲回复,就说之前到处奔波,没能收到回信。
      黄皓阳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上看不出表情,心中却叫苦不迭。
      自己尚能看出端倪,林诗恩会看不出来吗?
      或许……林诗恩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不太确定。
      黄皓阳接着翻看林诗恩的银行卡流水,果不其然,从今年一月开始,林诗恩花了大把的钱雇佣私家侦探,应该是调查寄信的地址。
      不过到六月底,这笔流水突然停了,转为了另一项支出。
      黄皓阳看到这笔巨大无比的支出,就知道,林诗恩可能已经彻底猜出了真相。
      “2024年7月1日,捐款十万元。
      捐款对象:‘爱心家庭基金会’”
      黄皓阳听说过这个基金会。
      这是国内最大的,专门救助有人得了重大疾病,急需救治的家庭的基金会。
      林诗恩站在宿舍的天台,头顶上的月光无声地陪伴着他,像个忠实可靠的朋友。他扶着栏杆的手在微微颤抖。
      夜色哪里都是美,远在德国,还在为瞒住自己忙的焦头烂额的父亲,能看得到这么美的月色吗?
      对了,现在的那边,还是白天,自己连和父亲千里共婵娟都做不到。
      林诗恩自嘲地笑了。
      我已经没有妈妈了。
      希望这个世界上,能少一个像我一样的孩子。
      ………………
      哐当!宿舍天台的门被一下子撞开,一道健硕的身影闯了进来,一把将林诗恩抱住,拉到远离栏杆的地方。
      “林诗恩!别干傻事啊!”黄皓阳担忧的声音响起,林诗恩默默放下了藏在裤兜里用来防身的剪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很没有安全感,明知道在法治社会每天生活两点一线的他根本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却还是忍不住随身携带一些能保护自己安全的东西。
      “你来干什么?”林诗恩迅速收起了情绪,转而笑道,“我会干什么傻事?”
      黄皓阳看着林诗恩脸上自然的表情,有些为自己刚刚过激的反应尴尬。
      “没……就是看你大半夜不回寝室,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怕你……太孤单。”
      “天有些凉了,我们回寝室吧。”林诗恩不愿多说,率先迈开步子,离开了天台,黄皓阳赶忙跟上。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天台的闹剧,只是在周五时,黄皓阳坚持要到林诗恩家里再住一周,林诗恩有些无奈,黄皓阳说他一家外出旅游去了,自己一个人在家耐不住寂寞,反正林诗恩家里没人,借住一下也没什么。
      这话刚说出口,黄皓阳就后悔了,结果林诗恩却像是没听出问题一般的,一点没疑惑于为什么黄皓阳会知道自己家里没人 。
      周五的晚上,林诗恩把黄皓阳安置在了空闲的房间,随后便回到自己的卧室,安安静静地翻看那些信件。
      从去年的十二月开始,父母就没再跟自己打视频,父亲说是因为母亲做化疗头发掉光了,不愿意让儿子看到自己的窘态,但林诗恩知道自己的母亲本就不是那么在不外表的人,从那时开始,他就感觉有点不对劲。
      每个月定时寄来的那封信,字迹毫无疑问就妈妈写的,但是内容大多只描述他们在国外的生活,对林诗恩的日常关心却很少,正如黄皓阳所猜测的,他很快开始用节约下来的一大笔钱雇人调查。
      由于再过人私人侦探的工作环境其实很恶劣,他们调查的信息有限,加之父母在国外,林诗恩一直到今年六月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母亲在去年十二月份就已经去世了,为了不影响自己,提前写好了三十封信,从23年12月一直到26年自己高考完的那个暑假。
      知道这个消息后,林诗恩破天荒地什么也没说,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水。当时雇佣的侦探都担心林诗恩会不会做傻事,甚至善良的考虑到林诗恩未来家庭的困境,还打算少收最后一笔雇佣费用。
      结果林诗恩温和地笑了,说这笔钱是侦探先生应得的,坚持要他收下。
      从那时候,他就开始攒钱,决定捐款给那些需要的家庭。
      “呼……”林诗恩靠在椅背上,犹豫了一阵,打开了书柜的抽屉。里面躺着一包烟。他将其打开,拿出一根,满脸纠结神色。
      “砰”一声,卧室的门被撞开了。
      “啊呀呀!我就说你没安好心!未成年人怎么能抽烟呢!”黄皓阳气愤地一把夺过,叼在自己嘴里,“就算要抽,也得跟好兄弟一起抽!你学会这玩意多久了?”
      林诗恩看着作妖的黄皓阳,有些无语,“我还没试过呢,再说了,你不也是未成年?”
      黄皓阳一听,伸出一根手指在林诗恩眼前晃了晃:“nonono!你有所不知,要是算上循环的时间,我今年约莫……两百多岁吧。”
      林诗恩嗤笑一声,刚刚心中的难过减弱了些许。
      “话说,你刚刚不会在偷窥我吧?”林诗恩突然道。
      黄皓阳惊出了一身冷汗,“没有!我只是……”
      “你能不能和我讲讲,你之前到底为什么要监视我?”林诗恩突然扯到监视器的事,他当然知道黄皓阳不是什么变态,只是之前自己在一系列事情之下被压垮,神经有些冲动,没给黄皓阳解释的机会。
      黄皓阳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能说。“但我可以跟你保证,我真的只是想保护你。”说这句话时,黄皓阳的表情出奇的严肃。
      “是有人不让你说吗?”林诗恩问道,黄皓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指了指窗外的天空。
      林诗恩顺着他的指尖望去,什么也没看见,只看到幽邃的黑夜宛如一块遮天蔽日的黑布笼罩在人间,仿佛要压的人间众生抬不起头来。
      “好吧,我相信你。”林诗恩最终呼出了一口气,黄皓阳闻言,开心得嘴角一咧,随后一把搂住林诗恩的肩膀。
      “既然这样,我就不瞒你了,其实……你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林诗恩点点头,“你那天上天台找我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林诗恩淡淡地说道。
      “你千万,千万不要有,任何自杀的想法,好吗?”黄皓阳语气诚恳地说道。“其实我的建议是,抓紧和你的父亲打一通视频,你现在看起来似乎没有这么低落,事实上如果得不到宣泄,这些所有的情绪会在某一个瞬间堆砌到极点,爆发之时,对你的伤害会很大。”
      提到自己的父亲,林诗恩眼神一闪,似乎不愿和他通话。
      “你看,你下意识的想逃避,对不对?”黄皓阳的语气出奇的有些咄咄逼人。“趁现在我在你身边,我希望你能和你父亲打个电话,把所有的一切……说清楚,当然,不包括你已经死过一次这件事。”
      见林诗恩还在犹豫,黄皓阳正要继续开口,却被林诗恩摆手制止。
      “我知道了……”林诗恩的脸色变幻,咬了咬牙,“听你的。”
      黄皓阳一愣,笑了。
      ………………
      此时,远在德国的林易敦正在民政局办事,自从妻子死后,他的身形越发佝偻,额头上的皱纹越来越深,短短几个月,仿佛瞬间从那个身体健康的中年男子变成了年过花甲的暮年老人。
      “嘟——嘟——”,林易敦愣了一下,这个点儿,在德国还是大清早,谁给自己打视频?打开手机,一看到来电显示是儿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竟是下意识挂断了。随后就在懊恼之际,儿子竟然又打了过来。林易敦一咬牙,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接了视频。
      视频接通的一瞬间,林诗恩看到了自己父亲那张沧桑的脸。
      刚离开的那段时间,父亲只是鬓角微白,此时满头都已经找不到几根黑发。
      “儿子啊,好久不见,怎么突然打视频来了?你妈还在休息,我刚刚怕吵到她,才挂了跑出来……”
      看到自己父亲这般模样,还挤着笑容跟自己说话,林诗恩忍不住心底一酸。
      “爸爸,我想你们了。”刚刚还平静没有波澜的林诗恩,声音里竟然一瞬间带了些哭腔,听的一旁的黄皓阳和远在天边的林易敦心里一抽。
      “没事的,孩子,两年,至多两年,我们就……”
      “不用说了,爸爸。”林诗恩已经藏不住眼角的泪水,“我都知道了。”
      听到这句的林父,顿时那还中闪过一道炸雷。
      “我都知道了,妈妈已经走了……那些信……都是提前写好的,我都知道了!”林诗恩那些心酸,那些孤独,那些委屈,以前藏起来从未表现给外人看的种种,竟然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此刻的他,竟是有些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正如黄皓阳所说,这一切都压在林诗恩一个人心里,他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宣泄的窗口,只会像一个没有排气孔的高压锅,在一瞬间爆炸。
      林父在一瞬间红了眼睛,张了张嘴,干涸的眼睛里又涌出了几滴自以为早已流干的泪水,看到儿子模样,他的心疼,愧疚,悲伤,也一齐爆发了出来。
      “儿子……我们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和你妈!”
      这对父子就这么哭着,一旁的黄皓阳也忍不住红了眼睛。想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洗了洗鼻子,静静地等待着父子俩发泄情绪。
      几分钟之后,隔着屏幕的两人渐渐止住了哭声。
      “儿子!爸爸很快就回来……下周六……不!周五!就定下周四的飞机,周五下午就到家!你一回家,爸爸就做好饭菜等你!”
      “好……”林诗恩点点头,止住抽泣,开始和久违的父亲聊天。
      “爸爸……这是黄皓阳,你们不在家的时候,他经常来陪我。”林诗恩突然将一旁的黄皓阳拉进镜头,介绍到。
      黄皓阳愣了一下,竟然有些脸红,“叔叔好……我是林诗恩的……朋友。”
      屏幕另一头的林父咪起双眼打量了一下黄皓阳,笑道:“皓阳啊,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黄皓阳破天荒有些紧张,“这都是我该做的!”
      “哈哈,林诗恩交朋友的眼光,一向不错。”林父笑道,随后温柔地看向自己的儿子,“诗恩啊,你要坚强,你还有我,还有黄皓阳这么好的朋友。”
      林诗恩点点头,黄皓阳在一旁更使劲地点点头。
      林父笑着嘱咐了几句,看了看表 :“好了,我不和你多聊了,回了家,再多的话也不够我们爷俩唠的。挂了啊!”
      “嗯,爸爸注意安全。”林诗恩笑着挂断了视频,看了看还在挠头的黄皓阳。
      “皓皓,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林诗恩说着,主动把头靠在了黄皓阳的肩头。
      黄皓阳身形一僵,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说什么来着?恩恩你就是压力太大了,情绪没有宣泄的窗口,这下是不是好多了?”
      林诗恩好久没叫他皓皓了。
      “皓皓。”
      又来?再这么叫下去,黄皓阳怕自己把持不住了。
      “怎么了?”
      林诗恩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坚定。
      “我想活。”林诗恩突然说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一定要活下去。我好歹还有你和爸爸,可我爸爸他……只有我了。”
      黄皓阳愣了一下,轻轻一笑。
      “你一定会活下去的。”黄皓阳凑到林诗恩的耳边,轻轻哈了口气。
      “我保证。”
      ………………
      接下来这一周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林诗恩数着日子过日子,终于等到了周五。
      下午将要放学的时候,林诗恩不禁愉快地想到,自己的父亲此刻肯定已经在家里等着自己了,他会给自己做什么菜呢?糖醋排骨?鱼香肉丝?
      想想都觉得流口水啊!
      “诶,你听说了吗?有架飞机失事了!”
      “什么飞机?”林诗恩猛地转过头,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当听到同学随口说出的航班信息和“全部遇难”四个字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随后他安慰自己,这么多架飞机,怎么可能就是自己父亲坐的那班?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虽然这么想着,林诗恩一放学还是忍不住加快了些脚步。
      在临近家门的拐角,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窗户透出的、温暖的黄色灯光。那一刻,所有紧绷的神经和荒谬的担忧瞬间松弛下来,他甚至忍不住笑自己刚才的多疑。爸爸果然已经回来了。
      就是嘛,要是老天爷真要这么对他,他就去死好了。
      林诗恩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走近了家门,虽然带了钥匙,还是敲了敲门。
      “咔哒——”门开了,林诗恩愣住了。
      站在门内的,不是想象中系着围裙、笑容满面的父亲。而是他面色沉痛、眼圈通红的大伯。林诗恩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了。 “大伯?” 他的声音干涩发颤,目光急切地越过对方的肩膀向屋里搜寻,“……我爸呢?” 屋里没有糖醋排骨的香气,只有一片死寂。
      大伯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饱含泪水的眼睛悲痛地望着他,然后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
      林诗恩嘴唇发白,从大伯手中接过了手机。
      新闻!飞机失事!
      一架从柏林起飞,预计今早九点落地帝都的飞机于今日八点坠毁!
      遇难者名单:……
      林诗恩视线飞速下移,最终在一遍又一遍的祈祷中,奇迹没有发生。
      林易敦。
      这三个字出现在了失事名单里。
      林诗恩看着这三个字,没有说话。
      “诗恩……你……”大伯欲言又止,可安慰的话还未能说出口,喉咙便仿佛被堵住一般,哽咽不已。
      林诗恩母亲去世的消息,他很早就知道。事实上,林易敦在国外这些年,他也在不断安慰他。林母去世这件事不告诉林诗恩,也是他的主意。前几天,弟弟告诉他林诗恩知道这件事了,他也支持弟弟回国陪伴林诗恩。
      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从小就懂事,多想去,学习又好,就是……命苦了些。在看到林易敦出意外的新闻后,他连悲伤都来不及,驱车二百公里赶到这边,担心这孩子想不开。
      “诗恩,你要坚强,你……”说到这里,大伯已经不知怎么继续了。
      他尚且如此悲伤,何况是年纪尚小的林诗恩。他咬了咬牙,正要硬着头皮劝慰林诗恩,却被后者打断了。
      “大伯,我没事。”林诗恩淡淡地笑着,但眼神中带着藏不住的疲惫。“我想休息一会儿。”说完,径直走向自己房间。
      “待客不周,大伯见谅。”林诗恩留下这么一句,关上了房门。
      “诗恩啊!大伯今晚就在这儿陪你!”他冲着那扇关闭的房门喊道,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显得格外苍白。里面没有再传来任何回应。
      是啊,自己只是这个家的客人而已。
      大伯有些哀伤的想着。
      这个家,以后可只有林诗恩一个人了。
      …………………
      林诗恩回到房间,衣服也不换,书包也没放,就这么躺在床上,半晌不动。随后忽然站起身,放下书包,坐到书桌前,郑重其事地打扫出一片整洁区域,铺开一张纸,思索半晌,提笔写到:
      林家一门三口。父,林易敦,早年经商,小有所成。母,赵爱莲,原为县城中学音乐教师,清丽如莲,父见之不忘,二人结成眷侣,生下独子。
      诞生之时,家父为我取名一“诗”字,愿我承母之风华。
      母言,得遇我父,诞下我儿,乃天恩。故取一“恩”字,望我永怀感恩。
      幼时,我性喜静,父常叹缺了男儿豪气,母则莞尔,执我手,按于琴键之上。那时,她指尖流淌的旋律,是夏日溪边的风,是冬日暖融的光。她的脸庞,是天下最温柔的画。
      父亲爱与我论古今,话天下,声若洪钟,意气风发。我曾不胜其烦,而今忆起,那嗓音犹在耳畔,却已遥不可及。
      他们曾说,待我高考结束,要带我去看阿尔卑斯的雪。
      后来,母病。她强撑病体,陪我度过整个初中。她说:“妈妈想陪你久一点,再久一点。” 中考后,他们远赴重洋,临行前母已极憔悴,却对我展露笑颜,那笑容灿烂得让我误以为,我们还有无数个明天。
      如今方才明白,那是她用尽最后力气,为我编织的,一个不会破灭的幻梦。
      父母去后,幸有挚友黄皓阳常伴左右。母愿我感恩,我亦感激命运,曾赐我如此双亲,亦赠我如此友人。
      林诗恩长抒一气,放下了笔,最终忽而瞥见房间里摆着的钢琴,似是有感而发:
      然,无家母督促练琴久矣,琴键已落灰,再无声响。
      无家父耳提面命久矣,四方天地,再无回音。
      最后,林诗恩于落款处写下了一排字。
      ——家母赵爱莲,家父林易敦,独子林诗恩。
      我们,到过人间。
      林诗恩终于放下纸笔,从头到尾读了一遍,郑重其事地将它铺平在桌上,似是当心被风吹走,又拿来镇纸压住一只角。随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药瓶。
      “艾司唑仑”
      林诗恩自嘲一笑,本来以为,用不上了。
      林诗恩随手倒出一把药片,看也未看,便和水吞下。
      “爸,妈,我来见你们了。” 他静静靠上椅背,阖上双眼,等待终结。
      ………………
      “砰!砰!砰!” 正准备休息的大伯被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惊起。 “谁啊?!”他皱着眉拉开房门——门外是黄皓阳那张陌生的、焦急万分的脸。
      “林诗恩的大伯?”黄皓阳显然也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这应是他们此生的“初次”见面。
      “你谁啊!”大伯不悦地挡在门口。 “叔叔,恩恩呢?我找恩恩!”黄皓阳急得连乳名都脱口而出,目光已越过对方肩头,急切地向屋内扫去。 “恩恩?他在休息,你别……”
      话音未落,黄皓阳已侧身挤进屋内,直冲向林诗恩紧闭的房门。
      休息?他说休息你就信?他拧动门把——锁死了!
      “坏了……”心底最坏的预感应验,恐慌瞬间攫紧了他的心脏。 “恩恩!恩恩!开门!”他用拳头砸着门板,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门内。
      药效正如冰冷的潮水漫过林诗恩的四肢,带走温度,也将意识向深渊拖拽。原来,安眠药带来的并非无痛的沉睡,而是一种感知被生生剥离的钝痛。
      就在意识即将断线的前一刻,巨响炸开——房门被一股蛮力猛地踹开! 逆着客厅倾泻的光,一个身影如利刃般劈开黑暗,闯入他模糊的感知。是天使……来接我了吗?这样……就能团聚了吧…… 最后一丝念头闪过,林诗恩的世界彻底陷入沉寂。
      黄皓阳冲进房间,一眼便看到那人苍白的面色和发紫的嘴唇。他心胆俱裂,一把将人背起,转身就往外冲,险些与闻声赶来、目瞪口呆的大伯撞上。 “这…这是……”
      “不用叫救护车了!”黄皓阳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背着人已旋风般冲出门外,“我知道一条小路,更快!”
      他大步流星冲出小区,在熟悉的街巷间灵活穿梭,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那条记忆中的小巷。
      斑驳的墙壁、空气中铁锈与潮湿的气味——仿佛回到了第一世林诗恩初次带他来的时候—— 前方出现岔路口:左拐通向游乐园,右拐,是最近的医院。
      黄皓阳的胸膛因极度缺氧而灼痛,双腿如同灌铅,但背上那人愈发微弱的呼吸,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他咬紧牙关,爆发出最后的气力向右奔去。
      “恩恩……别睡……求你……” 哽咽与嘶吼交织在风中,近乎卑微的恳求声里,一滴水珠划过他的脸颊,坠落在路边的草叶上。
      月光之下,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