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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登基大典 ...

  •   江南的晨雾未散,谢鹤修一袭青蓝长衫,帷帽垂下的薄纱掩去了他大半面容,唯有行走时微动的衣袂透出几分不一察觉的矜贵。

      邹叔清晨便来禀报,店铺已定在城西双极街,离他的临时寓所也不过一炷香的路程。这条街市声渐起,却并不喧嚷,倒是合了他的心意。

      行至店前,邹寒早已候在门外。铺面原是一家药铺,搬走后留下的空屋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倒与茶室的清雅不谋而合。“鹤修,你看看此处如何?”邹寒推开木门,晨光涌入,照亮了空阔的堂屋和已擦拭干净的木质框架。

      谢鹤修摘下帷帽,露出清俊的眉眼,目光缓缓扫过四周,点了点头:“有劳邹叔,就是这里吧。”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夺。

      “鹤修还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谢鹤修略一沉吟:“还需一块牌匾。”
      “早已备下,我这就去取来。”邹寒应声而去。

      独自立于店中,谢鹤修细细打量着这个地方。今早的洒扫已除去积尘,只余下几张厚重的桌椅和今晨方运来的几箱茶叶,空气里浮动着木料与茶香混合的气息。他正思忖着如何布置,身后却传来一声清朗带笑的呼唤:

      “谢兄!”

      谢鹤修心头微紧,悄然握袖,回身望去。只见台阶下立着一位黑衣少年,金黄腰带束得利落,眉眼飞扬,正是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林清风。他几步跨上台阶,笑容灿烂:“远远瞧着身形像你,没想到真是谢兄!”

      见是他,谢鹤修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不露声色:“盛遇兄怎会在此?”
      “昨日与谢兄分别后,我便安顿在姨母家。今日出来闲逛,熟悉街巷,不想竟有此巧遇。”林清风语速轻快,目光已好奇地投向店内,“谢兄这是要在此开店?”

      谢鹤修微微颔首,随手将帷帽挂在墙上。

      林清风这才得以仔细看清他的容貌。昨日谢鹤修始终戴着帷帽,只见其形,未睹其容。此刻晨光映照下,但见对方面如冠玉,墨发如瀑,一双眸子沉静如水,虽衣着朴素,却难掩通身的清雅气度。他不由脱口赞道:“谢兄姿容非凡,为何昨日要以帷帽遮面?”

      “不便露面。”谢鹤修挽起衣袖,取过帕子浸入一旁的水盆,语气淡然,显然不欲多言。
      林清风心思活络,见他如此,便知趣地不再追问,转而笑问:“谢兄欲经营何种生意?”

      “清茶淡饭,一间茶馆而已。”

      正说着,邹寒抱着一块打磨光滑的木板回来,见到林清风,面露探询之色。林清风已笑着自报家门:“老伯安好,我是谢兄的好友。”
      邹寒眼中掠过一丝疑虑——少爷初来乍到,何来故友?但见谢鹤修并未否认,便也不多言,将木板递上:“你看这块料子可好?”

      谢鹤修停下擦拭的动作,接过木板,触手温润,是上好的木材。他道了谢,便将木板平放于柜台之上,取过早已备下的笔墨。只见他凝神片刻,随即提笔蘸墨,手腕悬动,笔走龙蛇,“谂恪茶馆”四个大字便跃然板上,结构舒展,风骨内蕴。

      “好字!”林清风由衷赞道,“这‘谂恪’二字,可是谢兄的表字?”

      “正是。”

      林清风双手抱胸,凑近些,眼中带着狡黠的笑意:“那我往后便唤你‘谂恪’,可好?”

      “小侯爷随意便是。”

      得了应允,林清风笑意更浓。谢鹤修拿起写好的牌匾欲挂上门楣,却发现门框颇高,他身形清瘦,举手竟差了一截。他略感窘迫,转向林清风:“小侯爷,可否劳烦……”

      话音未落,林清风已爽快接过牌匾:“我来!”他身形较谢鹤修更为挺拔,举手间便轻松将牌匾稳稳挂上,回头笑道:“这样可行?”

      谢鹤修本意是想让他拿个板凳,好踩着上去,却手中一空,但见他已经挂好,便不再多说什么。
      谢鹤修自然是满意,就算不满意,也不会提出来,“多谢小侯爷。”

      “叫什么小侯爷,不如直接唤我盛遇。”

      谢鹤修闻言,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清浅却真实的笑容。此时阳光恰好穿过门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淡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一笑,竟让林清风怔了片刻,心中莫名一荡,似有暖流涌过,脸颊竟微微发热,他急忙偏过头去,假意轻咳两声,跟着谢鹤修走进店内,寻话问道:“谂恪如今住在何处?”

      谢鹤修沏了杯新茶递给他:“桂古街,离此不远。”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他饮了一口茶,目光扫过尚显空荡的店铺,以及窗外江南特有的柔和小景,一个念头悄然生根。

      邹寒抱着一摞归置整齐的账本走过来,脚步放得极轻。他先是谨慎地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好奇打量着新置茶具的林清风,这才俯身凑到谢鹤修耳边,用仅有两人能闻的气音低语:“鹤修,里外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他顿了顿,喉头微动,似有些犹豫,但仍是继续禀报,声音压得更低,“方才我去街市采买,听得人人都在议论……今日,是京中‘那位’的登基大典。”

      谢鹤修执壶斟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壶嘴倾出的水线在空中顿了刹那。他当然知道邹叔口中的“那位”是谁。那个名字,连同与之相关的所有记忆,如同无声的潮水,瞬间漫过心防。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缓缓将茶壶放回案上,眸底深处仿佛有浓云骤聚,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都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与沉静,唯有紧握着茶杯、指节微微泛白的右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一直用眼角余光留意着这边动静的林清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片刻的异常。他放下手中把玩的瓷杯,趋前几步,关切地问道:“谂恪兄,可是有什么事?”
      谢鹤修抬起眼,目光似乎穿过林清风,望向了某个遥远的虚空。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轻轻摇了摇头,转而抛出一个问题,语气平淡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探询:“没什么。只是不知盛遇兄……近来可清楚京城里发生的诸般事情?”

      林清风闻言明显一怔,脸上掠过一丝茫然。“京城?”他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反问,“谢兄指的是哪一桩?”
      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问得有些蠢笨。如今的京城,风起云涌,每日里发生的大事还少么?新旧交替,权力更迭,哪一桩不是惊心动魄?他不由得讪讪地抿了抿唇。

      一时之间,室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听得见窗外隐约的市声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伴随着“京城”二字,悄然弥漫在两人之间。

      林清风似乎有些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静默,他眼神游移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伸手探入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软帕包裹好的物什,层层翻开后,竟是一副做工极为精致的耳坠。他将耳坠递到谢修面前,语气变得格外郑重:“哦,对了,这是昨日在船上,谂恪兄不慎落下的。我见它样式别致,怕是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便想着收好,等再见时务必归还给你。”

      谢鹤修的目光落在耳坠上,那熟悉的纹样和光泽。
      他沉默着伸出双手,几乎是带着一种郑重的仪式感,从林清风手中将耳坠接了过来,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坠子,然后紧紧握在手心。他抬起头,看向林清风,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句沉静的感谢:“多谢盛遇兄。这副耳坠……确实于我而言,重逾千金。”

      京城——

      当那件明黄色九龙纹衮服披上肩头时,谢锦只觉得一股沉甸甸的寒意瞬间渗入骨髓。

      龙袍以南京云锦为底,金丝盘绕的龙纹在烛火下折射出刺目的光,十二章纹——日、月、星辰、山峦、龙形、华虫等密布其间,象征着帝王对天下的统御之责。
      领口与袖缘以黑貂皮镶边,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内侍跪地为他系上玉带时,他垂眸瞥见袍角绣着的“水脚”纹——波涛翻涌间隐现山石,寓意“山河一统”,可此刻只让他觉得像无形的潮水,即将淹没自己最后的呼吸。

      太和殿的汉白玉阶共九重,谢锦一步步向上走去。
      脚下红毯绵延,两侧禁军持戟而立,文武百官着绛红朝服垂首跪拜,山呼“万岁”之声如浪涌来。

      他却只觉得那些声音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模糊而遥远。当他终于坐上龙椅时,指尖触到扶手上雕琢的龙首,冰冷坚硬。
      他随意以手支颌,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椅臂上繁复的云纹——这是紫檀木镂刻的“江山永固”图样,可每一道纹路都像在提醒他:这把椅子,是用鲜血与誓言垒成的囚笼。

      冕旒轻轻晃荡,看不清他的神情。

      而就在屏风后,一道苍老而威压的声音再度响起:“陛下为何沉默?新朝初立,当示天威。”——那是沈太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谢锦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腕间那串珠子,直到珠串几乎嵌进掌心,才抬眸淡淡应道:“平身。”

      “谢陛下——”

      “众爱卿可有话说?”

      户部尚书贺柏身穿红色朝服,手握奏折,站出列来,“臣,请旨。”
      谢锦撇向他,薄唇微启:“何事?”

      “臣自请调去江南,为君分忧。”
      说得好听,谢锦能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无非就是谢鹤修死了,想逃离自己。

      ——

      谢锦举着那支新折的白玉兰,仰头看着比他稍高些的皇兄,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期待与依赖。“皇兄,”他又将花往前递了递,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等你身体大好了,最想去什么地方看看?”

      那玉兰还带着晨露,花瓣莹润,香气清幽。谢鹤修刚伸手接过,冰凉的花茎尚未握稳,旁边就插进一个爽朗带笑的声音。
      “这还用问吗?”贺柏不知从哪里溜达过来,双手抱胸,斜倚在廊柱上,嘴角噙着看好戏的笑意,“咱们谢兄的心思想来都写在脸上,除了那‘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江南,还能是哪儿?”

      谢锦立刻扭头,没好气地瞪了贺柏一眼,嫌他多嘴,打断了自己与皇兄的对话。他旋即又转回来,黑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在谢鹤修脸上,固执地等着一个确切的回答,仿佛贺柏的话不算数,非要皇兄亲口承认才行。

      他抬起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揉了揉谢锦的发顶,指尖穿过细软的发丝,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无奈。“嗯,”他唇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声音温和似春风,“江南……确实是个好地方。”

      ——

      谢锦轻笑一声,“贺尚书这番心意,朕要是不允许,怕是显得不够仁义德厚。”

      “陛下恕罪。”

      “罢了,朕允了。”谢锦疲惫的揉揉眉心,“众爱卿,还有什么要上奏的,把奏折送去御书房吧。”

      “退朝——”

      思怀宫——

      太后端坐于凤座之上,指尖的赤金护甲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紫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她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绸缎,一寸寸抚过谢锦年轻的面庞,那目光里混杂着审视、考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殿内沉香袅袅,空气却凝滞得令人窒息。

      谢锦迎着她的视线,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率先打破了沉默:“母妃若有教诲,不妨直言。”
      沈惊枝叩击桌面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展颜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陛下处理朝政日益精进,哀家欣慰还来不及,怎会有异议?”她语速缓慢,字句清晰,“只是陛下年轻,有些事……还需多听听老臣们的意见……”

      “儿臣记下了。”谢锦不等她说完,便微微颔首,干脆利落地打断,“若母妃没有其他事,儿臣便告退了。”
      他行礼的动作标准却疏离,转身离去时,玄色袍角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没有丝毫留恋。

      沈惊枝望着他消失在殿门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瞬间冷却,眸中闪过一丝阴霾。她沉默片刻,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阴影处,冷声吩咐:
      “去。给哀家寸步不离地看好陛下。”她的护甲重重划过桌面,留下一条浅浅的白痕,“尤其是……别让他私下里,接触任何不该接触的人,做任何不该做的事。”

      阴影中,一道模糊的人影无声躬身,随即如鬼魅般悄然隐去。

      “是。”

      ——

      因次日才开张,谢鹤修与林清风在茶馆门前又闲谈了几句,便各自告辞。林清风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巷口,谢鹤修则转身,重新戴上了那顶垂着薄纱的帷帽。
      邹寒默默跟在他身后半步之遥,忍了又忍,终是压低了声音问道:“鹤修,方才那位公子……究竟是何人?”他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担忧。

      谢鹤修抬手将帷帽的纱帘理了理,声音透过轻纱传出,平静无波:“京城靖安侯府的二少爷,林清风。是个心思单纯,藏不住话的性子。”
      邹寒闻言,脸色微变,脚步不由得一滞:“侯府少爷?那……他会不会……”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全,但意思已然明了——会不会认出您的身份?

      “他不识我。”谢鹤修的语气十分肯定,带着一种经过验证后的淡然,“这两回接触,足以证实,他并不认得我的样貌。”
      或许在京城某个宴席上曾有过一面之缘,但彼时他深居简出,忙着争位,与这位活跃张扬的小侯爷并无交集。
      如今褪去华服,隐于市井,更似换了人间。

      邹寒细细品咂着这句话,紧绷的肩头终于松懈下来,长长舒了口气:“如此……便好,便好。”
      主仆二人正行走间,一旁幽深狭窄的岔巷里,突然传来女子压抑的哭泣和男子粗鲁的呵斥声,夹杂着微弱的呼救。谢鹤修脚步蓦地顿住,侧耳倾听。

      “怎么了,鹤修?”邹寒疑惑地问。
      “巷子里有人。”谢鹤修言简意赅,随即用眼神示意邹寒留在原地等候,自己则毫不犹豫地转身,独自踏入了那条昏暗的巷子。

      巷内深处,景象不堪。一个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瘫坐在地,衣衫凌乱,脸上带着明显的青紫掌印,眼中满是惊恐的泪水。两个身材粗壮、面露凶相的男人将她围住,口中污言秽语:“臭婊子!偷了爷的东西还敢嘴硬!快交出来!”
      “我没有!那本来就是我的!”少女虽害怕,却仍倔强地反驳。

      其中一人恼羞成怒,举起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朝她脸上掴去!
      “你们干什么!”谢鹤修一声清喝,在寂静的巷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两个汉子闻声回头,见来人只是个身形清瘦、头戴帷帽看不清面目的男子,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不屑的狞笑:“哟,哪儿来的小白脸,想学人英雄救美?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说着便是一阵狂妄的大笑。

      逞英雄?还真可以。

      谢鹤修帷帽下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意。他虽非以武力见长,但身为天潢贵胄,自幼接受的教导中,防身的武艺乃是必修。对付这等市井无赖,倒也绰绰有余。
      只见他身形一动,步伐灵活如游鱼,避开正面挥来的拳头,手腕翻转,巧劲一吐,便扣住一人的关节,顺势一带,那人便踉跄着撞向同伴。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两个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壮汉已哀嚎着趴倒在地,一时竟爬不起来。

      谢鹤修不再理会他们,快步走到那惊魂未定的少女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姑娘莫怕。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少女抬起泪眼,怯生生地看着眼前这个虽看不清面容、却声音清朗的男子,抽噎着回答:“我……我没有名字……我是从北边逃难来的,没有家……”

      谢鹤修闻言一怔,意识到自己触及了他人的伤痛,神色间掠过一丝歉然:“是在下唐突了。”他目光扫过少女紧攥在手中的一支简陋木簪,问道:“方才他们说你偷东西……”
      “那是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少女情绪激动起来,“是他们抢了去,我好不容易才夺回来的!”她将木簪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谢鹤修心中了然,目光落在她脏污的小脸和破损的衣襟上,沉默片刻,开口道:“你若无处可去,可愿跟着我?我在前面街口开了间茶馆,正缺人手帮忙照应。”
      少女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中交织着希望与犹豫。她仔细打量着谢鹤修,虽看不清容貌,但那份沉稳的气度令人心安。最终,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坚定:“多谢公子收留!”

      谢鹤修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触及她冰凉颤抖的手指,他心中一动,温声道:“既然你跟了我,总该有个称呼。你既如白杨般坚韧,于困顿中不失其志,便叫你‘素栢’,可好?”
      “素栢……”少女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焕发出光彩,再次深深一福,“素栢谢公子赐名!”

      这时,在巷口等得心焦的邹寒终于忍不住探头张望,恰见谢鹤修领着一名衣衫褴褛但面容已稍作擦拭的少女走了出来。他连忙迎上前:“鹤修,这……”
      谢鹤修简单解释道:“邹叔,这是素栢。方才在巷中所救,日后便在茶馆帮工,与我们同住。”

      邹寒看着少女单薄的身影,又望了望自家少爷,点头应道:“是,老奴明白了。”只是眉宇间仍流露出一丝对往后开销的忧虑。
      谢鹤修洞察他的心思,淡然道:“放心,银钱之事,我自有分寸,尚且够用。”

      ——

      暮色四合,天边的云霞被夕阳烧成一片温柔的橘红,将桂古街的粉墙黛瓦都染上了一层暖意。谢鹤修回到家中,顺手将戴了一整日的帷帽取下,挂在门边的木椽上。
      轻纱拂动,带起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他望着那顶帽子,心道在这江南水乡,认得他真容的人屈指可数,这遮掩,日后怕是多半用不上了。
      刚步出小院,便瞧见隔壁原本空置的宅子门户大开,几个脚夫正搬着箱笼进出,忙得热火朝天。他正疑惑是哪户人家搬了来,却听见一个清亮又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自身后响起:

      “谂恪!”

      谢鹤修循声回头,只见林清风穿着一身利落的骑射服,额上还带着薄汗,正从巷口朝他快步跑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

      “盛遇兄?”谢鹤修着实有些意外,“你怎么会在此处?”

      林清风在他面前站定,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气息微喘,眼睛却亮晶晶的:“我回去后,特意找人打听了你的住处。想着既是知己,比邻而居,日后往来照应岂不便宜?便回去同姨母说了,今日就搬了过来。”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底下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谢鹤修看着他这般兴师动众,心中既觉无奈,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
      他微微摇头,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劝解:“盛遇兄若想寻我,平日到茶馆便是了。你姨母府上定然舒适,何必特意搬到这市井小巷来,未免委屈了你。”
      “那怎么一样!”林清风脱口而出,语气急切。他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声音低了些,带着点固执的真诚,“……那不一样。”

      因为,有你的地方,才是我想待的地方。这句话在他心头滚了滚,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

      谢鹤修是何等敏锐的人,见他这般情态,心中已明了七八分。他不再多言,目光转向那些正被搬入邻院的箱笼,转而问道:“可有什么需要我搭把手的?”
      林清风闻言,眼睛一亮,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要紧事,猛地一拍额头:“哎呀!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事要求谂恪兄了!”

      “但说无妨。”谢鹤修见他这般模样,不禁莞尔。
      林清风双手合十,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我光顾着搬东西,里头还乱得下不去脚,根本没收拾。眼看这天就要黑了……不知能否在谂恪兄这里叨扰一顿晚饭,再借宿一宿?”他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谢鹤修,生怕被拒绝。

      夕阳的余晖落在谢鹤修清俊的侧脸上,将他唇角那抹笑意勾勒得格外柔和。他点了点头,语气温和而肯定:

      “寒舍简陋,盛遇兄若不嫌弃,随时都可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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