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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茶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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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是那种江南独有的阴,并非沉郁,倒像一块温润的羊脂玉,透着光,雨丝细的看不见,只觉空气中弥漫着着湿漉漉的纱。
谢鹤修临窗而坐,轻轻刮着茶沫,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林清风去做了宣传,馆里的人出奇的多。
素栢忙得不可开交,邹寒走进来,将一封信递给他。
谢鹤修意外,接过信见是熟悉的笔迹,指尖微顿。
展开信来,墨字映入眼帘:谢兄,信已收悉,如今我已自请来到江南,待谢兄收到信,我恐已到码头。
谢鹤修折好信封,吩咐道:“邹叔,去把我的撑花拿来。”
“鹤修这是要出去?”邹寒一边递过青竹油纸伞,一边问。
“去接个人。”谢鹤修接过伞,伞面在门前“哗啦”一声展开,融入了门外的雨雾中。
码头上,一艘乌篷船正破开朦胧水色缓缓靠岸,船头与岸边轻轻一撞,发出一声闷响。一个淡青色身影跳上岸。贺柏几个大步便走到了谢鹤修面前,也顾不上细雨沾衣,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围着他看了一圈,才放下心来,伸手接过他手中的伞,“等久了吧。”
“刚到。”谢鹤修摇摇头,目光扫过他肩头的水痕,轻轻拂去,“倒是我们堂堂户部尚书,怎么想到来江南做个刺史?”
“收到你的信后就想来看看,怕你出事,我来了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两人走在街上,都没有提及皇宫里的那位。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映着天色和零星灯火,脚步声一重一轻,敲破雨的淅沥。
“你现在住哪儿?”
“我带你去吧。”谢鹤修脚步未停,只微微侧头。
语气平淡,却将贺柏的更多问题给堵了回去。这便是不欲多言的意思。贺柏识趣地闭上嘴,与他并肩而行,不再东张西望,默默地记着路径。
穿过几条长巷,越走越僻静。最终在一扇黑漆木门前停住,谢鹤修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就开了。
贺柏跨过门槛,院中种着些花草,“你这地儿倒是清静。”
谢鹤修将他邀进屋,屋中陈设简单,一桌一塌,一盏未点的油灯,除此之外,几乎空无一物。唯有靠窗的桌案上整齐铺着一幅墨迹未干的丹青,旁边搁着笔砚。
贺柏大咧咧的坐下,说:“谂恪,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空气静默一瞬,谢鹤修淡淡开口:“只要他寻不到,就一直瞒。”
“……”贺柏叹口气,掸了掸衣服,“罢了,随你了,我也不过多停留,新官上任三把火,府衙中还有一堆事等着。”
“得空常来。”
送走贺柏,谢鹤修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盒子色泽沉黯,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十分圆润。他并未立即打开,只是用手指轻轻抚过盒盖上那道深深的划痕——多年前某个莽撞的人刻意划下的。
他的指尖在刻痕上停留片刻,最终移到一侧的机括,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清响,盒盖弹开。里面只静静躺着一枚通体碧绿,水头极足的玉佩。
可惜美中不足的是,玉佩不知何时被划了一道痕。
谢鹤修顿了顿,还是把盒子关上,又放了回去。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公子,茶馆出事了!”
谢鹤修赶忙拿起撑花,问道:“怎么回事?”
素栢焦急的说:“您走后有位公子来找您,我见他熟悉,就继续去帮邹叔,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那位公子就和人打起来了。”
谢鹤修大概了解了经过后,急匆匆的朝茶馆走,这才第一天就出了事。
林清风抱臂立在角落,面沉如墨,而另一人鼻青脸肿,被拉到了另外一边,还在大吵大叫。
谢鹤修一进门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倚靠在门边,不言不语,却让喧闹的场面安静了三分。
谢鹤修点点头,走进去坐在椅子上,为自己沏了一杯茶,氤氲茶香中抬眼望去,“怎么回事?”
闹事人顿时叫嚷:“我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这人一言不合就动手!”他指着自己凌乱的衣襟,脸上满是愤懑,试图先声夺人。
谢鹤修没接话,又转头看向林清风,林清风明显比那人平静得多,他整了整微皱的袖口,“他满口污言秽语。”
闹事人一听,又想冲过去,被谢鹤修一个眼神镇住,只得气愤的甩甩袖子。
“他说什么了?”
贺柏看够戏,从人群后走出来,吊儿郎当的说:“这位好汉说这新帝昏庸,茶馆主人愚钝。”
谢鹤修面色一冷,摩挲着杯沿,闹事人也察觉不对,见他穿着不凡,连忙跪下,“公子你大人有大量,小的只是一时口嗨……”
谢鹤修喝了一口茶,没说话。闹事人已经吓得冷汗直流,才听到他开口。
“赶出去吧,今后禁止他再进来。”
闹事人顿时喜笑颜开,大摇大摆的瞪了林清风一眼。
人群散去,林清风气愤的坐在他旁边,“谂恪兄,干嘛就这么放过他!”
贺柏倚靠在一旁,挑眉打量着林清风,“小侯爷怎得跑这儿来了?”
“说来话长。”
谢鹤修放下杯子,看着贺柏,“刺史大人不是回府去了?”
贺柏直了直身子,“是啊,顺路就看见你的茶馆,刚好看完整个经过。”
一旁插进来一道声音,“你们认识?”
谢、贺两人对视一眼,瞬间秒懂,齐齐开口,“见过一面。”
林清风嘴角抽了抽,想瞒我也不必这么默契……
谢鹤修轻咳两声,岔开话题:“你怎么来了?”
“我本来是想去你家找你,但没见到人,就来茶馆,邹叔说你刚出去,我就寻思等一会儿你。”顿了顿,林清风又问:“那女生是谁?昨天没见过。”
“素栢,昨天顺手救下的。”
贺柏鼻间溢出一声轻笑,“谂恪,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捡人。”
谢鹤修瞪了他一眼。
——
“贺柏,你快看,这个有个小孩!”
贺柏跑过来,顺着谢鹤修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谁丢的小孩。”
刚说完,谢鹤修就将还在襁褓里的小孩抱起来,“我偷偷把他带回宫。”
贺柏无语:“你别什么都捡回去啊!”
谁料谢鹤修根本不听,直冲冲的就把小孩抱回去了。
——
林清风看着两人的互动,莫名有些吃味,“喂,还有人在这里。”
贺柏耸耸肩,“走了,有事来我府中找我。”
谢鹤修转过头,“你没事来找我干什么?”
林清风和他对上视线,微微偏头,“谢兄应该知道这个新皇吧?”
谢鹤修动作一顿,淡淡的应了一声。
知道,岂止是知道,那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林清风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我来的路上打听到这新皇居然虚设六宫。”
……?
金銮殿——
谢锦屈指轻敲龙椅,淡漠的看着底下的人。自贺柏走后,这朝堂上只剩一些浪费心力的老家伙。
丞相沈近水站出来,微微行礼,“臣,请旨。”
谢锦微眯着眼,上下打量着他,冕旒玉珠相撞发出清响,这丞相沈近水可是靠着太后这步棋一步登天,心思都放在了明面上,反倒这先皇不仅不管,还甚是喜爱。
他突然嗤笑一声:“说。”
“陛下刚登皇位,还需广纳后宫……”
合着这是还想往自己身边塞沈家人进来。
谢锦猛的将手边的奏折丢下去。沈近水不慌不忙的跪下,“陛下息怒。”
谢锦定了定神,心知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戏谑开口:“沈爱卿不关注朕的江山社稷,反倒对朕的后宫甚是关注,怎么?想进来看看?”
沈近水知道他这是在警告自己,将头埋得更低,“臣惶恐。”
谢锦挥挥手,沈近水识相地退回原地。
“众爱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底下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稍微仔细一听,就会发现他们讨论的话题仍旧是纳妃。
谢锦轻啧一声,底下瞬间安静,“众爱卿要是闲得没事干,出门右转直走,去掖庭当个公公。”
“陛下息怒。”
谢锦沉默,谢锦无语,谢锦知道现在还不能点明,便开口:“朕自有打算,就……后宫先空着吧,朕什么时候想纳了,再说吧。”
这话已经算废了六宫,朝堂再次吵闹起来,“陛下,不可啊!”
“闭嘴!”
似是已经忍得不耐,谢锦直接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
听完事情经过的谢鹤修蹙了蹙眉,无意识的摩挲着温凉的瓷杯,不知道谢锦打的什么算盘。
“谂恪,谂恪兄!”
林清风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几分担忧。谢鹤修收回思绪,倏然抬眸,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俯身靠近自己,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以及那双含笑的眼眸中此刻清晰的关切。窗外漏进的天光,为林清风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几乎要扫到谢鹤修的脸颊。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只剩下彼此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林清风猛地意识到这过于亲近的姿势,像是被烫到般,整个人触电般弹开,迅速背过身去,只留下一个略显僵直的背影。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绯红,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粉。
他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和羞赧,结结巴巴的解释:“抱……抱歉,我没注意。”
谢鹤修没有立刻回应。他眼底的深沉如潮水般退去,转而掠过一丝极难捕捉的玩味。目光轻轻扫过林清风通红的耳尖,那抹颜色在略显昏暗室内显得格外醒目。
静默了片刻,直到林清风因这沉默而越发不自在,几乎要同手同脚地走开时,谢鹤修才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
他开口唤了林清风的字,语调平稳,却像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盛遇。”
“嗯?”林清风下意识应声,仍敢回头,心跳如擂鼓。
然后,他听到谢鹤修用那种一贯平淡,此刻却仿佛带着某种微妙磁性的声音,缓缓说道:“你好乖。”
午夜——
黑衣人擦擦脸上的血迹,眼神淡漠的看着床上满脸惊恐,已经毫无生气的人。
“议论皇室,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