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见山迎上

3、交谈

　　车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闭合，将末世特有的、混杂着腐臭与尘埃的空气彻底隔绝。房车内部，只有恒温系统运作的微弱声响，以及灯光洒落在织物上的柔和质感。

　　谢欢站在门厅处，有片刻的静止。

　　这里太安静，也太干净了。与她刚才置身的、充斥着死亡与挣扎的外部世界相比，这里简直像一个被精心保存起来的旧日幻梦。暖色的光晕笼罩着她，脚下是柔软的地毯，空气中甚至弥漫着一种类似于阳光晒过被子、干燥而温暖的气息，彻底覆盖了她身上带来的血腥味。

　　姜缘已经摘下了那个略显笨重的黑色头盔，几缕乌黑的碎发被汗水濡湿，黏在光洁的额角和脸颊，让她那张本就显小、线条柔和的脸，更添了几分稚气未脱的脆弱感。

　　就在头盔被取下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清甜、温和的气息，悄然在空气中弥散开来。那并非是人工香精的甜腻，而是新鲜草莓混合着醇厚乳香的、带着微妙暖意的味道，纯粹而毫无攻击性。

　　谢欢的鼻翼几不可察地微微翕动了一下。原来是个Alpha吗……但这股甜暖的信息素与她认知中所有Alpha都截然不同，就像姜缘这个人一般，没有半分常见的压迫感或侵略性。

　　姜缘有些无措地将那柄染血的长刀小心靠墙放好，动作轻缓，仿佛那不是武器，而是什么易碎的珍宝。然后她才转过身，看向谢欢。

　　她的目光在谢欢沾着污迹的衣袖上停留了一瞬，补充道：“浴室有热水，储物柜里有干净的衣服，你可以先去收拾一下。”

　　礼貌，周全，带着一种刚刚并肩作战后产生的、略显生涩的关切。

　　谢欢轻轻颔首，没有推辞。“谢谢。”她的声音依旧清越，但卸下了部分在外的警惕后，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依言走向浴室的方向，步伐稳定。

　　浴室门关上，隔绝了视线。

　　几乎是在同时，姜缘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车厢壁，缓缓滑坐在地毯上。她抬起微微颤抖的双手，低头看着。作战手套的指关节处已经磨损，沾染着暗红发黑的血迹，那是丧尸的。

　　视觉上的冲击力此刻才延迟地、汹涌地席卷而来。刀刃劈开腐肉和骨骼的触感，沉闷的噗嗤声，头颅滚落时凝固的狰狞表情……这些画面在她脑海中疯狂闪回。

　　“呕……”她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她死死咬着牙，将这股生理性的不适强行压了下去，只有额角渗出的冷汗和瞬间失血的脸色，暴露了她极度的难受。

　　“宿主，您的生理指标出现异常波动。建议立即补充水分，并进行深呼吸调整。”系统057的机械音在脑海中响起，语调平稳，但语速稍快，透着一丝担心。那只实体鸭子也从角落里踱了出来，歪着脑袋，黑豆似的眼睛看着她。

　　“我没事”姜缘在意识里回应，声音有些发虚，“就是……第一次，有点不适应。”

　　“宿主。放轻松，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成功找到了第一位同伴。”057的回应带着鼓励，甚至能脑补出那只鸭子实体摇头晃脑的样子。

　　她深吸了几口气，试图驱散那萦绕不去的血腥味，却发现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令人作呕的气息。但与此同时，另一缕极淡的、清冽的茶香，却若有若无地飘过，奇异地中和了那令人反感的味道。

　　是谢欢的信息素。

　　姜缘怔了怔，原来谢欢是个omega……她下意识地又深吸了一口。那清茶的味道很淡，像雨后的山岚，拂过她躁动不安的神经，竟让她翻涌的胃部和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些。

　　浴室里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姜缘撑着发软的双腿，强迫自己站起来。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她走到厨房区域，从储物柜里拿出两瓶饮用水，又找出几包压缩饼干和能量棒，放在了客厅的小桌上。

　　她看向次卧的方向。房车二层有两个卧室，主卧她住着，次卧目前空着。让谢欢住次卧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宿主，根据社交礼仪及团队和谐考虑，建议您主动为同伴准备休息区域，以示友好与诚意。”系统057适时地提出建议，鸭子形态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脑袋。

　　“我当然知道。”姜缘轻轻敲了敲鸭头，嘴角扯出一个轻笑。

　　她走过去，推开虚掩的门，房间不大，但床铺整洁，有一个小小的舷窗。她打开衣柜，里面果然整齐地叠放着几套干净的床品。她抱起一套素色的，动作有些笨拙地开始铺床。这些琐碎的家务活对她来说有些陌生，毕竟前世有佣人打理，她做得缓慢而认真，手指仔细地捋平每一个褶皱，仿佛通过这种一丝不苟的动作，能稍稍抚平自己内心深处的慌乱与不安。

　　过了一会儿，浴室的水声停了。又过了几分钟，门被拉开。

　　氤氲的水汽中，谢欢走了出来。她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灰色运动服，款式简单，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格外利落。微湿的黑发被她随意散在身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洗去血污后，她的皮肤透出一种干净的皙白，整个人像是被润湿的美玉。

　　姜缘正抱着刚找出来的枕头站在次卧门口，看到这样的谢欢，动作顿了一下，一时忘了说话。

　　谢欢也看到了她，以及她怀里那个看起来蓬松柔软的枕头。她的目光在姜缘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那双努力表现得镇定、却还是泄露出一丝无措的眼睛上。

　　“这是……给我准备的？”谢欢开口，声音比之前更温润了些。

　　“嗯。”姜缘点点头，把枕头递过去，指了指次卧，“这间房给你住。里面我简单收拾了一下。”

　　“谢谢，费心了。”谢欢冲她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了枕头，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姜缘的手背。微凉的触感让姜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手，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度，耳根有些发热。

　　“不客气。”姜缘移开视线，走向客厅的小桌，“你先吃点东西喝点水吧。我们……需要谈谈接下来的计划。”

　　谢欢从善如流地走到桌边坐下，拧开一瓶水，小口却迅速地喝了近半瓶，显然渴极了。然后她拆开一包压缩饼干，吃相斯文，但速度不慢。

　　姜缘在她对面坐下，也拿起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发干的喉咙。她在组织语言。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姜缘。”她开口，决定先从简单的开始，“如你所见，我有这辆房车和足够的物资。我的目标是向南走，很远。”

　　谢欢咽下口中的食物，抬眼看向她：“我叫谢欢。我刚刚就已经答应过你了，帮你开车。”她顿了顿，温和补充道，“无论向南多远。”

　　她的直接和干脆，反而让姜缘准备好的说辞哽了一下。姜缘深吸一口气，决定坦诚部分真相：“不仅仅是向南。我有一个必须要去的目的地。去那里，可能会非常危险。”

　　“会比一个人挣扎在满城市的丧尸中还危险吗？”谢欢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带着一点轻微的自嘲。

　　啊，姜缘眨了眨眼。

　　谢欢拿起能量棒，仔细地拆开包装，声音放缓了些：“你去哪里，我就开到哪里。至于危险……”她抬起眼，那双温润的眸子看着姜缘，“我们刚刚一起面对过最直接的死亡，还有什么比那更糟的？”

　　姜缘看着她，心中那点因为隐瞒而产生的忐忑，奇异地平复了下去。是啊，在这个世界，能找到一个可以并肩作战、并且愿意信任她的人，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幸运了。

　　“你说得对。”姜缘点了点头，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那……合作愉快，谢欢。”

　　“合作愉快，”谢欢的唇角似乎微微弯了一下，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浅浅涟漪，转瞬即逝。

　　“宿主，已为谢欢女士登记为正式同行者。已根据她的实时生理数据及外部环境，微调了次卧的温湿度。基础物资使用权限已对她开放。”系统057的声音在姜缘脑中响起，带着一丝完成了重要任务的满意，“温馨提示哦：长时间精神紧绷后，适当的睡眠是恢复的最佳途径。”

　　“你好贴心啊统子。”姜缘在心底感叹了一声

　　她想起正事，站起身：“对了，我带你去看看驾驶室，熟悉一下车辆操作。”

　　谢欢从善如流地跟上。

　　驾驶室与后面的生活区有一道隔门。姜缘推开门，一个充满科技感的驾驶舱呈现在眼前。与传统车辆不同，它的操控界面更简洁，屏幕更多，看起来更像某种高科技飞行器的驾驶台。房间角落处还额外向内延伸出一个悬空的平面，是张单人床。

　　谢欢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被浓厚的兴趣取代。她上前一步，手指虚抚过光滑的方向盘和那些闪烁着待机灯光的按钮。“这车改装过？”

　　“可以这么理解。”姜缘含糊地应道“具体的，你可以慢慢熟悉。它很坚固，也很智能。”

　　介绍完毕后，两人回到客厅。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房车内部的灯光，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中，撑起了一小团温暖而孤独的光明。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天，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濒临极限。

　　“回去睡吧。”谢欢主动开口“你需要休息。”她看得出姜缘的状态并不好，那种强撑着的镇定，瞒不过她的眼睛。

　　姜缘困得眼皮都在打架“好。你也好好休息，有什么问题记得叫我。”

　　她走向主卧室，在关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

　　谢欢已经抱着那个柔软的枕头，走向了次卧。她的背影在暖光下拉得很长，挺拔而单薄，却莫名给人一种可以倚靠的安定感。

　　房门轻轻合上。

　　姜缘背靠着门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今天发生的一切，如同快进的电影镜头在她脑中闪过。死亡，新生，系统，丧尸，还有这个叫谢欢的女人。

　　未来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但至少此刻，她不是一个人了。

　　而在次卧里，谢欢将枕头放在床上，自己则坐进了一旁的懒人沙发上。她没有开灯，只是透过玻璃，望着外面浓稠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布面。

　　长夜漫漫，车外是危机四伏的死寂世界。

　　但在这辆坚固的房车里，两个刚刚相遇的灵魂，各自怀揣着秘密与过往，却因为一场交易和共同的危机，暂时找到了一个可以喘息的港湾。

作者有话说

　　[菜狗]